但如果是那样的话,非但耶律余睹咬定错了,人家就是鞑靼,关键在于,这个祁连山南部部落群之所以被称之为草头鞑靼,很可能就是某个负责记录或者抄录的官员给抄错了、记错了导致的,或者干脆就是于阗人被神宗问到了以后胡乱编的玩意。
而他们居然为了这种错误纠结了十几天。
不过,也由不得所有人都把精力放在‘草头鞑靼’这四个字上,实在是因为他们太无聊了。
这地方太穷、太破了,最大的部落也不过三四百骑,连几十副甲胄都凑不起来,看到庞大的大宋使节团后差点以为是大宋来西征了呢,直接就要投降……礼部的官员倒是想临时写个文书来着,却又被胡闳休给制止了,因为担心会打草惊蛇,惹出不必要的麻烦。
至于半匹布买一个女人这种事情虽然划算,但当然也是不许的,一把盐换一次太阳浴这种事情也没几个人做……毕竟嘛,这才离开西宁大半月,哪里就会忍不住?
偏偏高耸的祁连山绵延不断,又将唯一可能的军事威胁给隔断在北面。
然后遍地又都是冬日枯黄的草甸、沼泽,祁连山看了十几日也觉得厌烦了,诗歌念了几十遍也烦,由不得他们开始对着‘草头鞑靼’四个字消磨时间。
就这样,出西宁二十日,终于过了祁连山前段,离开了草头鞑靼的范围,抵达了一处山口(当金山口)。接下来按照向导们的说法,将进入黄头回鹘的地盘,黄头回鹘的实力强劲一些,从理论上来说确实能对队伍产生威胁,但概率不大。而与这种理论上的危险相比,更麻烦的在于接下来是断断续续的无人区。
没错,后半段路与前半段路相比而言,北面依然是足以阻断一切的连绵高山(阿尔金山),南面却没有什么青海与水草丰美了,那地方是沙漠,只有山脚下的狭长半荒漠地区可以通行。而这,也是黄头回鹘的军事威胁其实比较低的根本缘故所在,在这种地方打劫,有点像是瞎猫去找死耗子。
当然了,水是有的,总体行程是没大问题的。但按照经验来说,相当部分人很有可能会得病,也不是那种大病,就是各种各样说不清道不明的小病,而按照队伍的规模来说,也差不多会有不定数量的人死在这段路上,战马和牦牛也会损耗。
但一切都会在再行过二十日后,转入山口,进入西域腹地大屯城以后,变得好转起来(按照于阗使节的叙述,这个路程很可能是从阿尔金山中段索尔库里走廊穿越,进入此时很繁盛的罗布泊一带)。
这是预料之中的事情,所有人都有准备,也没什么可说的。
但是,将这些向导们聚集在一起,这些天也渐渐摸清了一些地理要素的使节团首领胡闳休却忽然主动提出了一个问题:“到了大屯城,是不是还要向北穿南河(塔里木河汉称),到天山脚下,再转向东,才能到哈密力?”
于阗商人当即颔首。
“而若从身前山口过去。”面色有些红润的胡闳休,直接在马上转身指向身后的祁连山山口,那处山口明显到肉眼可见。“是不是能不饶弯路,直接去哈密力?”
“是。”回答胡闳休的是西宁汉商。“好让胡侍郎知道,从此处过去,正是沙州所在(敦煌),沙州正北便是哈密力,若从此处走,只要半月便可抵达……”
此言一出,旁边同样面色发红的耶律余睹等人纷纷相顾,俨然心动。
“但沙州正在西夏人手中。”汉商小心以对。“西夏人遇到寻常商人,无论胡汉,皆层层设卡剥削,何况是东京城的贵人?”
众人复又安静了下来。
“若从沙州去哈密力,可有什么必过之天险?”胡闳休认真追问。
“胡侍郎糊涂了。”连耶律余睹有些无奈。“沙州西北为玉门关、西南为阳关,走阳关去楼兰,走玉门关去高昌,咱们正是要去高昌……躲不开西夏人的。依外将而言,还是忍耐一时,继续向西绕行吧!”
胡闳休闻言忽然蹙额:“耶律将军,咱们到底是要去哈密力,还是去高昌?”
耶律余睹微微一怔,当即反问:“不都是一个地方吗?都是西州回鹘所在?而按照之前所言,西州回鹘刚刚与我家大石大王定了从属之约,故此,寻到了西州回鹘便可知道我家大王讯息。算算时间,便是直接见到也说不得。”
“话虽如此,可高昌与哈密力须不是一个地方。”胡闳休摇头不止。“高昌是得从玉门关走,哈密力呢,又如何?咱们其实是去寻西州回鹘对不对,没指定高昌或者哈密力?”
耶律余睹本想反驳,却终究气馁……他实在是不想得罪这个性格有些认真到别扭的赵宋大员。
实际上,就连其他大宋随员也觉得胡闳休有些想多了,哈密力和高昌都属于西域,且都是一家,要去西域,不就得从玉门关或者阳关走吗?
然而,就在这时,那名会说汉话的于阗商人却忽然会意插嘴:“若从沙州去哈密力,也可以不走玉门关。”
众人齐齐回头去看。
“沙州、瓜州、哈密力、高昌是一个四角圈子……”于阗商人在众人逼视之下,赶紧讲解。“玉门关在沙州与高昌之间,哈密力在高昌东北,瓜州西北……想从沙州去哈密力,当然可以走玉门关到高昌,再转哈密力,但也可以从沙州掉头向东,退到瓜州,然后从瓜州直接去哈密力……这条路并无什么关卡。”
汉商也随即重重颔首。
耶律余睹与胡闳休相顾无声,俨然心动,而后者复又回头去看礼部、兵部两个主事。
两个主事犹豫了一下,然后其中一人,也就是兵部某员外郎唤做梁嘉颖的,却是用着古怪口音脱口而对:“赌得!这边这般人口稀少,咱们兵分两路,一路轻骑从瓜州去哈密力……如何不能赌得!”
胡闳休当即颔首,此事便算通过了。
没办法,四个能有发言权的,三个都是上过战场的,而三个上过战场的对这种冒险式的选择基本上毫无疑虑之态,这让那位博学的礼部员外郎并无言语可对。
一时间,众人计议妥当,胡闳休、耶律余睹精选一百骑,外罩本地黄头鞑靼的破衣,带足水粮,出正北山口,入沙州、退瓜州,然后直趋哈密力。
剩余人则以梁嘉颖与那位礼部员外郎为首,带着辎重、商队、礼物、仪仗,继续从容向西,再走二十天,转入西域大屯城,以作后手。
而既然决心已定,领头的又都是战场出身,却是毫不犹豫,即刻施行起来。
只能说,西夏人绝对没有想过祁连山口蹦出来的一百骑居然是汉人使者,实际上,他们根本就没发现这一百骑……百骑出祁连山口后,按照向导指引,根本没有理会沙州城,而是昼伏夜出,先奔三危山,再过中途小镇常乐城,只在常乐城周边村寨买足粮水,便从瓜州城北面夜渡,绕过疏勒一带的小沙漠,最后一路疾驰直奔西北而去。
全程西夏人都没有反应过来。
他们也没有理由反应过来,瓜州的西夏西平军司只是在事后两日接到常乐城汇报,说是有这么一队黄头鞑靼,应该是刚刚抢了一笔,居然还挺有钱,从西往东去了……西平军司的人不是没想过去找一找,但一问得知,这些人已经越过了疏勒小沙漠,便半点兴趣都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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