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新网址:十月中旬,兵部侍郎胡闳休匆匆启程向西。
当然了,说是匆匆,却也配置完备,礼部随员、兵部随员、一整都御前班直、一整都河湟出身的御营骑军骑卒,外加数名御营随军进士、数名新科进士,甚至还有一队和尚,一队道士。
便是使者仪仗,给耶律大石准备的礼物,该有的也都有,只是没有特意铺展而已。
一行人在中原腹地轻车简从,从容到了关西,然后这位打着去关西清查后勤、往青塘蕃部购买战马的兵部侍郎只是稍微与提前得了消息的宇文虚中交谈了一番,便继续西行。而为了省时间,胡闳休与耶律余睹,以及一支青塘本地的吐蕃小部落,一支有过西行经验的汉人商队,一支将要折返的于阗商队,干脆是在兰州相会的。
彼处,早有地方官与地方诸军将后勤车辆、马匹、粮草,以及一部分必要的盐、布等物布置妥当。
而此时,却已经是十一月间了,天气日渐寒冷。
陕北那边,据说战局又有些反复,乃是保安军的金军被吴玠、郭浩成功驱除,但与此同时,因为金国的三执政之一,也就是魏王完颜兀术抵达临河重镇大宁,却是让临着黄河的丹州一线又有些紧张。
但这些都无所谓了,最起码对于胡闳休、耶律余睹一行人是懒得理会的,因为他们必须得马不停蹄,直接向西而去。
至于向西的道路其实也没那么复杂。
首先,得益于昔日神宗朝的河湟开边,兰州、湟州、西宁州都已经是开化的汉土了,当日盘踞在此处的吐蕃唃厮啰政权也基本上被吞并、‘熟化’,就连蔡京主政时期,都不忘对此地进行强化统治,镇压了一度动摇的青塘城(就是西宁州首府,也就是后世西宁),而不过是五年前上任的措置湟鄯事赵怀恩,作为唃厮啰的后代也一直算是对大宋忠心耿耿……那支本地吐蕃小部落就是他串联提供的,专门用来与沿途吐蕃部落做交涉。
所以,这条路大致上是安全的。
其次,正是因为西夏长久以来控制河西走廊、然后有意识隔绝大宋与西域,这就反过来逼得很多西域商人专门走这条青海路。
甚至神宗朝控制了西宁以后,立即就有于阗使节从这地方过来了,而且因为来的太快、太多,弄得大宋赏赐的有点心累,不得不限制对方两年来一次。
于阗便是后世和田,阗者,门也,正是说于阗这个地方是南疆的一个交通枢纽,最起码这条青海道能直通于阗。
换言之,这条路自古以来一直到眼下都是清晰而明了的,从来不是什么野路。
或者用汉、吐蕃、于阗三家向导几乎一致的话来说,贵人顺此西行,只要耐得辛苦,无论如何,两月之内便准保进入西域大城,然后从容去寻耶律大石。
若是道路顺畅,四五十天也是妥当的。
胡闳休与耶律余睹自然无话可说,尤其是西宁城内还有刚刚抵达的于阗商人明确的告知了他们一些消息,那就是这些于阗人出发前在南疆那边确实听到了耶律大石的消息,知道有个契丹大王扫荡了野迷离,然后要转入南侧,因为控制了高昌、哈密力的西州回鹘诸部当时正在与那个契丹大王进行外交交涉,以求避免战争。
这跟余睹从西夏那边获取的讯息是吻合的,考虑到西夏掌握河西走廊,自然知道的更快更完备一些。于是乎,胡闳休带领的这支庞大使节团几乎是再无疑虑,即刻浩浩荡荡出西宁州向西而去,以求尽快见到耶律大石。
然而,旅行这种事情,永远有惊喜与波澜,也有枯燥与平淡。
出西宁州向西不到一百里,这群人便陷入到了第一次巨大的震撼之中,因为他们看到了宛如自然奇观一般的西海湖。
青海湖,在这年头可没人会称之为湖,吐蕃人一开始便称之为‘青色的海’,汉人在见到一个这么大,这么青的咸水之后,也不敢相信这是一个湖,他们只是称之为西海,但同时也不得不承认,这一个‘青色的海’。
当然了,等到汉人继续扩张,见到更西的咸海后,却是更改西海的设定,并重新认定了西宁州这边的只是‘一片青色的海’而已。
而当此青海,所有人,胡闳休也好,有文化的契丹余孽耶律余睹也罢,还有那些随行进士,包括其中文化水平最低的那个广东佬,只因为靠山硬外加混了尧山与虔州平叛资历而提拔入兵部做了员外郎的‘嘉颖仔’,都是瞬间想起了那首诗来。
所谓:
青海长云暗雪山,孤城遥望玉门关。
黄沙百战穿金甲,不破楼兰终不还!
这片土地,已经几百年没有被中原王朝纳入有效统治了。
昔日横亘宇内的大唐一去不回;昔日同时朝着大唐、回鹘、大食、天竺、南诏五面开战、五路扩张的吐蕃更是如昙花一现,彻底分崩到不可收拾;更早一点,昔日纵横一时的突厥也早就滚到地中海边上重新定义西海去了……但是,这片青色的大海和这首几乎人人能诵的诗却明确无误的提醒着所有人,这片土地,从山到海,早已经融入到了中原王朝的文化血脉中去了。
便是耶律余睹都有这种荒谬的想法。
偌大的队伍继续走在青海北侧,头几天,队伍中的读书人始终难以压抑住心中的兴奋感,他们清晰的回忆着各种典故:
他们知道,自己身侧正南的是‘青海长云暗雪山’的青海;
知道东面来的地方某处藏着‘黄河之水天上来’的‘黄河之源’;
知道北面那在晴日隐约可见的雪山高峰正是‘长驱万里詟祁连’的祁连山,而祁连山北面被西夏割据凉州、甘州,正是那多少首《凉州词》里的凉州;
他们还知道,此行继续向西,自己将会与‘春风不度玉门关’的玉门关、‘西出阳关无故人’的阳关,一一平行而过。
但不知道是可悲还是可笑的在于,这些一个个清晰记载在他们脑子里的地方,连广州佬与契丹余孽都能脱口而出的地方,他们居然几百年都没来过了?
这像话吗?!
当然了,这种年轻文化人特有的莫名躁动终究会被枯燥的行程所压制下来,离开了青海湖后,接下来二十天内,他们一直在祁连山南的草头鞑靼领地行军。
然后话题转向了草头鞑靼这四个字上面。
话说,没人能说清草头鞑靼的来历。
队伍中有人猜测他们是甘州回鹘的近亲;也有人猜测他们是西州回鹘的近亲;随行的于阗商人插嘴,说这些人应该是当年昭武九姓的后人,被匈奴人从祁连山北撵走,然后回到了祁连山南;但寻到一个往西宁做过生意的本地部落首领一问,却说自己部落里有一部分祖上是突骑施人……所有人议论纷纷,唯一能确定的讯息似乎来自于耶律余睹和他的契丹、奚随从,这些人一口咬定,无论如何,这群所谓的草头鞑靼肯定不是鞑靼人,因为差别太大了。
但是,所以说但是。
忽然有一天,随行的礼部员外郎在夕阳下写官方旅行日记的时候,却陡然失态。因为他清楚的想起了一个犄角旮旯里读过的文字,好像这群部落之所以被称之为草头鞑靼,是因为于阗的使者去见神宗的时候说祁连山南的这群杂种部落就是草头鞑靼……而就在当日中午,随行的于阗商人还煞有介事的说这群人在于阗那里本来是被称之为黄头鞑靼的,但宋人老是说草头鞑靼,才逼得他们也改了称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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