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至此处,赵玖抬手指向阶下随行的赤心队甲士而言:“来人,且将此人捆缚起来,就押在堂中,再拆除影壁,敞开大门,等岳镇抚引诸将至此。”
且说,此时郦琼也已经与李逵做了大致交接,然后引亲卫至县衙外,隔着影壁听到内中交谈,此时闻言便强压各种心思,先与张宪部一起赶紧清理前院,然后方才在小林学士的带领下,无视掉依旧穿着紫袍,却被捆缚起来按在堂中的‘恩相’,小心上前觐见天子。
对此,赵玖自然放缓姿态,询问姓名、年龄等讯息,复又好言安慰,便让对方与张宪一起侍立静候。
一时间,堂中上下再无人言语,只是静候诸将云集。
而果然,岳鹏举不负重托,下午时分,其人终于引数十名将佐赶来……除了东京留守司那些统制官外,还有本在鄢陵的韩世忠部大将黑龙王胜,岳飞部剩余两名统制官傅选、李宝(水将,绰号泼李三,与病关索李宝重名),王彦部中也有孟德、焦文通等七八员统制官,便是牛皋这个属于闾勍序列的汝州义军首领,此时也被一并请来。
话说,无论是王彦还是东京留守司那些人,闻得赵官家至此,多有不信,也就是因为岳飞此人素来严肃郑重,却也不得不信,可依旧心思百转,各有疑虑,一直见到那金吾纛旓都还各怀心思,在门前街上蹉跎犹疑,不愿入内,生怕进去就被砍了。
不过,等到这些人犹犹豫豫来到大堂前,越过拆除了影壁的前院看到被捆缚在堂下的杜充之后,却反而想无可想了……人就是这样,不到黄河心不死,但到了黄河反而也就那样了,无外乎是蜂拥入堂行礼起身后,在鸦雀无声的氛围中忍不住各自偷眼去看堂上那年轻人而已。
“都齐了吗?”待到众人起身,赵玖方才轻声对岳飞问道。
“回禀官家。”岳飞赶紧再度越阶而出,拱手而对。“三军各部,臣与王制置之下,共有二十三名统制官,外加一位独立领军的汝州义军统领官牛皋,一位日常领军的马夫人王氏,合计二十五人,已俱在此处。”
赵玖微微颔首,便端坐环顾堂上这数十人,有些人他穿越前便听得姓名或者外号,有些人他是当了一年多官家,多少在公文知道一些讯息,但如今一朝相逢,却反而来不及细究什么根脚了。
故此,仅仅是片刻之后,眼见着许多人迎上目光后多有垂头之意,赵玖便失笑开口:“诸位,刚刚杜副留守有言,说你们或是贼寇,或是山匪,并无用处……朕也知道,你们在东京留守司、在河北,殊无军饷用度,今日沿途来看,你们军中上下披甲之士好像也颇显不足,可见军械物资也比不上其他御前诸军,但国家沦落到如此境地,却偏偏要你们来拼命,不知道你们是怎么想的,可有怨言?”
“官家言重!”
王彦官位其实比岳飞还高一点,自然是当仁不让,立即激动出列相对。“臣等忠心,未尝有变!山河破碎,亦是臣等无能……”
“与你何干?”赵玖忽然起身打断对方,然后扶着自己腰中金带缓步走入堂中。“天下之重,岂能负于一人之身?无外乎是上下一体,尽力而为罢了!朕也就是因此念,决意从南阳至此……不过,朕此行实无大军相随,也无军饷辎重奉上,如果说真要带了什么过来,不过是朕本人罢了!所以,朕想问一问诸位,今日朕自以天下兵马元帅之身,统领此间所有兵马,可有人不服?”
王彦、岳飞二人带头,还有早已经震动失神的马皋夫妇等人,几乎是一起下拜,口称不敢。
“臣终于明白官家的难处了!”
就在这时,已经转到案前而立的赵官家刚要说话,堂下一人却又忽然开口,众人循声望去,赫然是穿着紫袍、踩着木屐,被捆缚在地上的杜充。
赵玖并未出声,而杜充也继续言道:“其实官家反而是天下最无奈的那个……金人兵马近乎无敌,当此大潮,官家以下,宰相大臣可以辞官,可以降金,军将可以做贼,也可以降金,唯独官家,并无去处,除了拼命又该如何呢?”
堂中鸦雀无声,而赵玖笑了笑,却是越过为首的王、岳二将,继续踱步向前,从两旁数十名统制官之间的空地上,一直走到门前张宪、郦琼身侧,刘晏身前位置,方才停步开口:“之前岳卿说此战能胜?”
“是!”岳飞在大堂另一头凛然出声。
“胜机在何时,又在何处?”赵玖头也不回,继续扬声相询。
“正在此时,正在此处!”岳鹏举严肃应声。“我军连日不出,金军初时严肃,此时却已经懈怠,且兵马分散于五河之间,而连日转暖,河流融化,骑兵往来支援渐渐不便,而官家忽然至此,金军却全然不晓,或者仓促未及知晓,正可趁此时机,集中兵马,以多击少之余攻其不备……”
“好了!”低头从刘晏腰间取下一物的赵官家忽然出声打断对方。“大略意思朕已经懂了,具体怎么打,你若胸有成竹,待会自可下令,朕于此处替你发声便可,不必说的那么详细,好像说不透彻便有人不愿出兵一般……”
“喏!”
在王彦等将的瞩目之下,岳飞俯首应声。
“但鹏举下令之前,朕还有一句话要说。”赵玖负手转过身来,在身后数名统制官的惊惶中转到杜充身后。“你们知道朕是如何来到此处的吗?”
不待周围人回应,赵官家便语气平静,自问自答起来:“朕以自己的御前班直,还有参与过淮上之战,也就是御营中军最精锐的王德部、张景部,合计一万甲士为诱饵,引诱金军主力向南,然后引孤军趁夜色渡白河向东至此……朕来的仓促,并不知为朕至此,那一万甲士到底死了多少人,但想来以南阳城下完颜兀术的数万铁骑而论,彼处说不得已经血流成河了!而自靖康以来,两河各处,东京城下,关西山东,又该有多少地方像那般血流成河呢?”
堂中无人敢出声,所有人的呼吸也都粗重了起来。
而赵玖在此处顿了一下后,却也终于咬牙说出了自己这两日一直想说的一句话:“诸位,朕不管你们怎么打,更不管你们怎么想,朕亲身至此,只要一件事便可,那就是要亲眼看到一次金人也血流成河!”
最后一个字咽下,赵玖忽然抬起藏在身后短斧,奋力朝着身前之人的颈部劈下。
一斧既下,血染紫袍,杜充来不及哼一声,便带着斧头扑倒在地,身下也瞬间血流成泊,而满堂自然也耸动一时。
话说,赵玖从来没想过跟这个人辩论什么是非,他刚刚留着对方,只是想借此人首级来震慑那些军贼出身、明显不稳的东京留守司诸统制官罢了。
而现在看来,效果还不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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