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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四章 堂论(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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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相对应的,岳飞也没有再纠结什么,只是让张宪引踏白军围住县衙,兼留下保护赵官家,便也即刻回身上马,单骑出城而去。

  话说,诚如岳飞所言,杜充已经数十日闭门不出,尽失军心人心,各部军官早已经议论纷纷,流言四起,偏偏各部又互不统属,此时以杜充的名义仓促召集各将入城反而会生疑生乱。

  那么在这种情况下,能同时取得王彦部与东京留守司其余兵马认可的,怕是只有他岳鹏举一人了……尤其是王彦,他率八字军扔下根据地孤军南下,地熟却人不熟,很受孤立,相较而言,岳飞虽与他有私隙,但毕竟知根知底,大事上反而会更信任对方。

  且不说此事,岳飞既走,赵玖在张宪的引导与甲士的环绕下,昂首步入鄢陵城的县衙,却顺利的出乎意料……这不仅仅是因为岳飞派遣了张宪和踏白军相从,也不是郦琼的军令这么快传达到位,而是因为,衙署内不只杜充一人。

  须知道,东京留守司的高级文员、开封府衙的属官,此刻有不少都在这鄢陵县城的县衙之内,而这其中不乏认得赵官家这张脸的人。

  实际上,县衙内的官吏刚刚见到门外街道骑兵甲士密布,也以为是兵谏,却是刚刚寻到衙署内的几位首领,聚集于正堂之上,但根本来不及说两句话呢,赵玖便已经绕过影壁,穿过前院,来到正堂的门槛之上。

  而这时候,堂上为首之人乃是进士出身、此次随行掌握军法的东京留守司推官郭仲荀,其人只是看了来人一眼,便如遭雷击一般,于惶惶之中大礼下拜于地,口呼万岁,引得县衙内的吏员、士卒措手不及,只能随之下拜。

  其实,郭仲荀进士出身,官职又不低,那君臣骤然相见,按照这年头文官的地位,本无须行此大礼的。之所以如此,乃是他身为留守司推官,又是此番出征的文官二号人物,本身大略清楚杜充这些日子干的破事影响有多坏,也知道数日前杜岩失踪的事情必然有后续,所以见到赵官家之后,本能猜到了最恶劣的情形,却是带着心虚请罪之态下拜的。

  “杜充呢?”

  赵玖根本不认识对方,也不可能在意对方的小心思,便负手立在这个县衙大堂之前,开门见山。

  “或许尚未起床,或许已经起床,正在后院饮酒。”伏在地上的郭仲荀不敢隐瞒,却又紧张万分。“臣等平素不敢去后院,也不知详情……要不,臣这就去将副留守请来面圣?”

  “不用请,也不用跪,都起来吧,此处为统军行辕,必然有鼓,寻一面最大最响的来,你亲自在堂前敲响请杜充来堂上见朕。”赵玖如此吩咐,复又朝身后万俟卨示意。“万俟卿,请军士帮忙,将朕的金吾纛旓在堂前挂起来。”

  得到吩咐,堂内堂外自然是一阵慌乱,而赵玖却兀自上堂,拿袖子擦了下几乎积了一层尘的正堂正座,然后便坐下相侯,胡寅、蓝珪、刘晏也都重新立定。其中,身着紫袍的胡寅站到了赵官家左侧下手,蓝珪立到了赵官家身后侧下,而刘晏则依旧扶着佩刀挂着短斧立到了门前……自从王德验证了锤子、斧头等破甲武器对上金人的效用后,御前班直几乎人人挂锤悬斧。

  不管如何了,片刻之后,随着郭仲荀亲自执槌奋力一击,鼓声陡然一起,堂上登时肃然,而原本安静的县衙后院,却瞬间鸡飞狗跳起来……毕竟嘛,杜充性格严肃,素有嗜杀之名,如今掌握大军,更是无人敢有稍违之态。

  便是上次岳飞、马皋、王彦三人一起来谏,也只是哭谏,何论如此惊扰?

  而果然,仅仅是片刻之后,刚刚起床不久的杜充便勃然大怒,其人连官袍都不穿,只是寻常便服,然后便赤脚穿着木屐,踢踏不断,从后院寻来。

  不过,刚一转过墙角,来到前院,这位哲宗朝就已经是进士的大宋重臣便注意到了前院上空那高高飘起的旗帜。

  相较此物,沿途满满腾腾的甲士,反而无足轻重了。

  出乎意料,怔在彼处片刻之后,情知是怎么一回事的杜充并没有逃,也没有避,反而回头唤人将自己的紫袍取来,就在墙角这里,于催促的鼓声中面无表情换上,然后踩着木屐、光着脑袋,向堂上而来。

  转过墙角,绕过廊柱,在沿途所有人的注视之下,昂然登堂,从容行礼问安,口称陛下。

  赵玖见到那击鼓红袍官员兀自停下,然后一紫袍老者昂然上堂对自己行礼,情知是杜充当面,却也平静相对:

  “事已至此,杜卿还有何言语?”

  “有!”杜充就在堂下拱手而言。

  “说来!”

  “官家,大宋局势至此,非臣所为!”

  “那是谁所为?”

  “先是君王无道!”满堂瞩目之中,杜充凛然相对。“二圣自取其乱,或私心推诿,或投机取巧,殊无一妥当之人,便是官家,今日看似赳赳,直奔此处,有汉高祖夺韩信之风,但昔日先弃父兄于开封,急迫登基于南京;又弃两河千万士民,意图苟安于河南,难道是假的吗?”

  堂上堂下,一时色变,胡寅本能想出列,但不知道为何却硬生生忍住了。

  而见赵玖以下并无言语,杜充穿着紫袍踩着木屐,却是继续在堂中愤恨不平起来:“再看朝堂诸公,自黄汪到李宗,再到眼下二吕,主和也罢,主战也好,主守也行,主攻也成,但谁人能逃出一个刚愎自用,党同伐异之论?为一个陪都之事,迁延一载,反复不定,主和者先放任官家尽弃河北,致使大局崩坏,结果转身主战者又推着官家定下那般苛刻的主战方略,引来今日之祸!这些人,难道是可以倚仗的大臣吗?!”

  赵玖依然不语。

  “还有建炎以来的各镇军将,韩张李曲王刘,除了一个不上不下岳飞算是有些古名将之风,其余那些人,或泼皮无度,或贪财无伦,或沽名钓誉,或自恃无礼,或有勇无谋,或无能卑劣,又有哪个可以依之为臂膀?”杜充见状,气势愈盛。“至于再往下,那些所谓东京留守司诸将,所谓抗金义军,连是贼是军都说不好,又到底有什么可用的?官家可知道,这些人昔日做贼时,对付百姓比金人更残虐?他们动辄几十万兵,是从何而来?官家知道吗?!宗留守写给官家那些札子里的百万大军背后,又有多少妻离子散?官家知道吗?!国家沦落到现在,正是上上下下,无一处可用之人!官家知道吗?!”

  “朕知道。”赵玖终于开口。“杜卿说的这些,朕都知道。”

  杜充陡然一怔。

  “杜卿说了这么多,朕也懒得一一讨论,只是想问一问杜卿两件事而已,可否?”赵玖继续面无表情相对。

  杜充冷笑一声,拂袖侧立。

  “你说的这些,朕都不否认,但眼下这个局面,除了你说的这些,就没有别的缘故了吗?”赵玖微微一叹。“归到根子上,难道不是因为金人侵略所致?金人无罪?”

  杜充张口欲言,却只能继续哂笑一声。

  “其次,上上下下,从君王到义军,都无用,都有错,那卿家身为一方重臣,而且还是沦陷之地出身的河北人,又到底为大局做了什么有用之事呢?”赵玖终于摇头蹙眉。“阵前与金军主帅私下媾和?便是青莲出淤泥而不染了?”

  杜充继续摇头:“官家好言辞,但臣想说的都已经说了,此时无话可说。”

  赵玖也继续摇头:“朕知道杜卿的心思,无外乎是见局势如此,觉得不大可能胜,便彻底失了信念……依着私心,朕本该当众与你再论一论、驳一驳,最好再说一说朕这些日子当官家一些感想,说一说为君王如何,为大臣如何的,但眼下时局如此,却实在是顾不得与你多做理会了……杜卿,对不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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