晴日自中天略略偏西了些,普王领头的十余精骑往梁山脚下、党项子弟驻扎的方向飞驰而去,在城外广袤的旷野上画出一条笔直的闪亮烟尘。
在其后昼夜相替的十几个时辰里,斥候几次往来城下,将漠谷最新的战况报来。
韩游环果然对旧时同袍杜希全十分仗义,率了自己的两百名假子精骑,直冲漠谷上头姚濬的中军车驾,又令左右各三百名精骑分头狠击泾师两翼。
他这不要命的冲阵之法,加上普王李谊带着党项蛮兵现身战场,大大鼓舞了王师一方的士气。便是那在谷中被姚濬先头的箭簇火球打得哭爹喊娘的灵盐二师,也渐渐在看清地形和兵力后,缓过气来,重新结阵,一边防御一边往来时之路撤退。
韩游环派了数名熟悉周遭路途的牙将急行接应,领着退出漠谷的杜希全和戴休颜的主力,缩回邠州境内,他自己则寻到高重捷,一同说服普王鸣金。
普王却不答应。他甫一出城之际,心中早已存了大胆的念头。此刻见姚濬弃了对漠谷的攻势,掉转头来全力迎战韩游环的邠师和自己的党项蛮兵,不由越发升腾起一股赌徒的血性,全然顾不得韩游环和高重捷的一再恳请,挥起马槊,猛一鞭子,直往姚濬的泾师阵前驰去。
一直在普王左右的孔目官高振,也像早已知晓亲王心意般,紧随而去。
韩游环和高重捷吓得魂飞魄散,尚未回过神来,便听得朔风中传来普王的朗声宣威:“泾师诸儿郎,吾乃陛下御前普王李谊,曾在建中元年出使泾原镇,与段公秀实共为泾师主帅。尔等堂堂官健,防秋御蛮于边疆,平叛熄乱于京畿,本有大好前程,怎地平地起变,与朝廷逆贼同流合污。诸君请看,泾原、邠宁、朔方、灵盐诸镇,除却泾原,还有哪个藩镇去随了朱泚的逆流?今日本王出城,正是尔等反正的大好时机,若尔等在今日幡然醒悟,投入本王麾下,自有高孔目清点,发放恕罪文牒与赏赐告身。万望尔等迷途知返!”
泾师之中,姚濬心中冷笑。经过这月余时间,他已认定大唐的气数到了头。虽然围攻奉天的首战吃了亏,可自己泾师营中的情形,越来越明晰起来——军心早已不在朝廷这边,将士们拿了大秦皇帝朱泚源源不断送来的赏赐,别说是这趾高气昂的普王来劝,就算是姚令言和皇甫珩来晓之以情理,只怕诸营也是难为所动。
果然,普王还在马上英姿飒爽地演说,泾师先锋营中已射出十余支利箭。亏得普王也不是废物宗亲,好歹在边镇打过吐蕃人,听得啸响迎面而来,电光火石间已伏在了马背上,生生将箭簇躲了过去。
韩游环胸中一股无名火,他娘的,这普王莫非将自己当作了当年的太宗皇帝。再看那高御史高重捷,已比离弦之箭还快,抢上前去营救普王。韩游环又骂了一声,下令再结起骑兵阵来,包抄泾师前锋。
此时已是翌日将近黄昏时分,两军经历了漠谷一战,均已十分疲惫。韩游环和高重捷救出了普王,返身便要往梁山南麓邠师大营回撤。姚濬的泾师倒也未追得十分拼命。
然而才急行了五里平川大路,迎面山坡下,竟又出现了大片打着“秦”字大旗的泾师叛军……
另一边的奉天城上,韦皋的双眸之中,也映出了这片黑压压的“秦”字军卒。
除了兵阵,他还看到了一架庞然大物。
夕阳下,韦皋直勾勾地盯着那缓慢移动的怪车。
只一瞬间,他敏锐地意识到,自己虽然已站在奉天城墙的最高处,但若那怪车逼近,自己便须仰视它。
生平第一次,韦皋觉得一阵寒意自脚底而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