韦皋万没料到,德宗竟作了如此联想。怪道这几日圣驾不见宣召议事,普王李谊又插手了奉天城防,想来天子对他韦皋已存了芥蒂。可他种种举措,哪一桩不是为了守城护驾?他问心无愧。
浑瑊仿佛看出了韦皋的心思,叹口气道:“老夫素来自认耿直公允,也觉得此事怪不得韦将军。只是漠谷狭窄,两边又山势高峻,据报姚濬的伏兵在山顶安置了重机大弩,又杂以火石,就算韩将军的邠师此刻赶去驰援,灵、盐二师恐怕也凶多吉少。”
“浑公,圣上也是刚知此事?”
“对呐,今日老夫正在御前,普王忽然赶来,说自己安置在漠谷的党项游奕急报险情,杜留后他们遭了难。陛下龙颜骤变,急急地就将老夫撵来你这正门之上看个分明。”
韦皋心中更是一阵阴云。如此大事,自己作为城防主将,竟然落在了一个城内王爷的后头。想来是泾州党项兵来投皇甫珩时,颇有实战经验的皇甫珩在奉天四周布了游奕,不料教接手的普王得了个大便宜。
正说话间,却见城内大道上烟尘骤起,一小队人马直往城门而来。到得城下,一员武将高声叫着开门,原来是德宗身边的御史中丞高重捷。
韦皋下了城楼,又看分明了些,除去高重捷,他厌恶的普王李谊,并那泾州孔目官高振,也恰在人马之中。
不等韦皋行礼,普王李谊先开了口,语气是从未有过的冷硬:“韦将军,这奉天城虽不大,城墙却高得很,视野广阔,你和令狐将军手下加起来快两千守卒,怎地四千只眼睛就不曾看到姚濬往漠谷方向去?”
韦皋心中一口浊气,暗道,猛虎也有打盹之时,何况天寒地冻、军士们缺衣少粮,夜间自会放松些巡防。若那狡诈的姚濬在夜色中潜行往北、白日里留老弱在营中升起炊烟作出按兵不动的假象,也是历来战事中常有之策。谁能想到,圣上放着好好的梁山不走,竟下令灵盐二师往漠谷送死。
但他生生将这血气十足却毕竟悖逆的话,在肚中捂了个严实,面上一脸惶恐,结着舌头道:“普王所言甚是,微臣万死难辞其咎,眼下便欲去圣驾前请罪。”
普王斜睨了韦皋一眼,心中说不出的畅快。不知为何,与那夺了自己青眼之女子的皇甫珩比,韦皋更令他不喜。普王自负天资极高,是第一位能从十王宅走出来、去边镇镶一圈军功的亲王,连太子李诵,他都不放在眼里,更别提什么崔宁卢杞之流。
偏偏这个韦皋,他总觉得不是个简单角色——德宗看起来非常喜欢这个陇州边将韦城武,就算因唐安病重有些对韦皋烧寺之事不悦,德宗也并未真的动怒。今日普王巴巴地赶在头一个去向德宗告急,还故作诧异地道一句“陛下,难道韦将军的探侯未来禀报”,德宗也似未听见般。
普王不甘心,方才便故意吓唬了韦皋,令他以为是代君王之口来问罪。果然这韦陇州,平日里鹰鹞虎狼般的人,脸都绿了。
“韦将军,圣上跟前,你着实须想想怎生陈情。眼下先将这主门开了,本王已向圣上请缨,要与高御史领泾州党项之师,也往漠谷救援。若能一鼓作气反败为胜,将姚濬擒了,实乃朝廷大幸。”
御史中丞高重捷是颇有几分声名的武将,德宗令他随普王出城,想来也有护驾亲王之意。毕竟就那千余党项人,又非草原马战,未见得是姚濬的正牌泾师的对手。不过天家果然能危中见利,反正那韩游环与杜希全本就出自郭子仪麾下同一路朔方军系,自会拼了命要救杜、戴二人脱险,普王跟在后头哪怕砍些泾师伤兵,也算又立了一次战功。
韦皋如此一想,倒对德宗内廷之事起了玩味之心。论来李诵才是正牌太子,但奉天城内的迹象似乎表明,德宗越来越有意将自己的侄儿推出来四处亮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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