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昭语噎,稍顷,将丈夫手中的茶碗接过,轻声道:“我再去另煮一鼎,我只道,你久在泾州,会爱酥酪滋味。”
皇甫珩瞧着她的背影,细细一想,微微不悦道:“若昭,你只道你夫君生长于边鄙之地,便如阿眉那胡女一般,识不得中原饮食起居的正道?”
若昭回头,不解地看着他:“彦明,你这是怎么了,我也来自藩镇,何曾会觉得泾原是边鄙之地。况且,中原何处无胡人,西域又何处无唐人,这饮茶无非是诸州习俗各异,本也不必拘于正道歪道之论。”
说曹操,曹操到。他二人正说话间,院门又响,若昭去开了,阿眉面色凝重地闪身进来。
阿眉在皇甫珩夫妇从养伤的膳棚回到刘主簿宅子前,就主动搬离,在东宫王叔文的帮助下,住到与太子、太子妃毗邻的馆舍中。她毕竟以鼠肉救过李唐宗室,又是圣上看起来颇为礼待的吐蕃公主,因此便是那飞扬跋扈的延光,见阿眉搬来,也未再生事端。
此刻,阿眉返身将院门关了,道:“进屋说话。”
她踏进堂屋后,又侧耳倾听了片刻,对满脸狐疑的夫妇二人道:“那前日进城的中书省右拾遗韦执谊,向圣上告发崔仆射于十月初三日泾师兵变前,就与京兆尹王翃通谋。”
“一派胡言,”皇甫珩道,“若崔仆射通敌,为何还会带着我去向朔方军李怀光求援,又为何舍命冲阵、救得奉天当日之险?”
阿眉道:“皇甫将军,你听我说完。今日崔仆射已被陛下囚于行宫中,是陆学士暗中遣人来央太子救人。陆学士说,韦执谊自称兵变后仍看管谏议匣,有人投来一封信,乃王翃命妻氏手书给崔仆射,提到贼泚同意两厢约定,事成之后许以伪朝宰相实职,令崔仆射不再有名无实地闲居长安。王侍读想起此前你说过泾原军驻扎京畿时、舅母曾遣泾原进奏院赠你衣物,因此侍读叫我来问,你可会有舅母家信?”
阿眉不愧是做了多年暗桩,这字字清晰,句句无漏,片刻间便将火急之事,说得清清白白。
皇甫珩闻言,双眉皱得更紧,道:“王侍读果然心机如电,舅母确实有信给我,但我此前随邠宁韩将军来勤王,随身之物都放在了梁山大营。梁山陷落后,那些东西恐怕早已散失。”
崔宁以子侄之谊待皇甫珩,又在城下救了他性命,皇甫珩眼下听说他横遭构陷,自然发了心要挺身而出。于是又向阿眉道:“我既然见过舅母的信,自然能辨认笔迹。我现在便去面圣,请求借那韦拾遗所献之信一观。”
“彦明!”一直倾听的若昭终于开口道,“兹事体大,不如你先随阿眉去王侍读处,看看太子的示下。”
皇甫珩急道:“崔仆射回马救我之际,何曾想过去看城上督战太子的示下。那韦拾遗横空捏封信出来,伎俩太也拙劣。眼下正是需要一个人证为崔仆射辩诬,我去去救来。”
宋若昭盯着他道:“但如果,崔仆射,真的曾有通谋之举呢?”
她话一出口,便后悔了。是的,她也知道,若真有此信,王翃若未发出,则应焚毁,怎么就到了某个谏官手里、又投进了匣子,叫那韦拾遗发现。或者就算是京兆尹府或王翃宅邸有内贼,检举此信,但没有拿到崔仆射的前信、便认定其通谋,这诬人也太简单了罢。
只是,不知为何,她想到崔宁那不合身份的不检点的眼神,就有些厌恶,不愿皇甫珩趟入这浑水中。
更关键的是,她直觉,崔宁如此迅速地被囚禁,或许天子并不关心通谋之事的真假。
她后悔之处在于,自己应该将言辞再斟酌一些,顾及丈夫的心情。
皇甫珩的脸上果然显现出诧异的神色,继而又转为冷厉的质疑。他一字一句地问道:“若昭,你阻拦我去为崔仆射奔走,可是因为,疑心是他让李怀光杀了源休,以及,若清。”
“我,我没有!彦明,你怎地忽出此言!”若昭无力地回应。
一旁的阿眉听着他二人言辞中开始有了龃龉,脑子飞速地转动起来。对呐,在她自己的盘算里,本来,就有这个皇甫珩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