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若昭当然知道丈夫在想什么,便有心探探霍仙鸣的口风。她照料唐安公主的那些日子里,和霍仙鸣打过几次交道,与这同样来自河中泽潞一带的宦官倒也能聊得几句话。叩头谢恩后,若昭扶着丈夫站起来,向霍仙鸣恭敬道:“劳烦中贵人跑这一趟,本妇依着潞州食肆里的方子,做了一罐豆酱,给贵人带着。”
霍仙鸣在德宗身边当差,金银财宝看着不稀奇,独独对吃食也极是讲究。奉天尚未陷入弹尽粮绝之时,宋若昭曾见他从德宗处送来给唐安公主的粥食,在兵荒马乱中竟也整饬得模样精致、香气四溢,一问之下,果然是霍内侍亲自准备。
宋若昭进屋去拿孝敬霍仙鸣的好物什,皇甫珩略觉尴尬地立在原地,倒是那霍内侍主动带着和气的口吻与之攀谈:“皇甫将军,哦不,皇甫中丞,老奴不怕你笑话,听闻这潞州豆酱,老奴这腿可就迈不动步子了。”
正谈笑间,若昭捧了陶罐出来,盈盈地向霍仙鸣奉上,恰在他接过之时,轻声道:“圣眷深重,我夫妇二人受之有愧,卫戍奉天功臣众多,不知可还有其他明公也得了封赏?”
霍仙鸣大大方方地听了,释然一笑:“圣主向来赏罚分明,如浑公、韦节度等都受了封赏。只是……”
他望了望左右,向皇甫珩也做了个手势,将他与宋若昭叫到一处,压低了嗓子道:“只是,只是方才老奴领了口谕出来,正巧见到崔仆射被诏往陛下御前,我还没走出奉天县衙呢,那龙武军使令狐将军就带着几个精壮将士也进得朝堂去。老奴觉得蹊跷,稍作停歇,便听得似乎是仆射在殿中大叫臣冤枉。”
言罢,他盯着皇甫珩,试图从他眼中解读瞬间的反应。
皇甫珩一愣神,也盯着霍仙鸣,似乎想弄明白他话里的意思。宋若昭心中已然涌上一股不详之感,忙向霍仙鸣道:“竟这般骇人?说来崔仆射也救过夫君,我夫妇二人实在,实在不知……如何……如何……”
霍仙鸣老练地将嘴一咧,道:“哎,皇甫御史,皇甫夫人,二位也莫太放在心上,仆射无论是扈从圣主还是引援朔方军,都是明摆着的功劳,想是这老相爷性子暴了些,又惹陛下气恼了。不妨,不妨。老奴还须去浑公那边传旨。”
霍仙鸣扭哒扭哒的身影渐渐远去,宋若昭小心地问皇甫珩:“你可还去西城门找韦将军?”
皇甫珩回过神来,沉吟道:“不知仆射因何引得圣上不快,若仍是为了李怀光是否能进城面圣一事,只怕城内诸将都有些避讳,我去城武处打探,岂非给他带来麻烦。罢了,改日再议。”
夫妇二人于是回到院中,若昭扶丈夫靠着门框坐了,自己则开始煎茶。
那小小一包蒙顶石花,也是各地物资终于进得奉天城后,韦皋遣薛涛送来,因他当年在长安酒肆偶遇宋若昭时,见她茶性颇浓。此刻若昭小心地取了一些已蒸熟碾细的叶舌,在釜中添了雪水,待咕嘟冒泡时,将茶末倒入,又加了些食料,静待成汤。
皇甫珩默默地看着妻子。冬阳在她纤细的身形轮廓上镶了金边,釜鼎冒出的热气熏得她脸颊微红,她忙忙碌碌,却动作轻巧,举手投足都透着画意一般。皇甫珩边看边回忆初见若昭的情形,不由温言道:“若昭,老天怎地对我这般好。”
宋若昭嗔他一眼,端上茶碗,道:“暖暖手吧。”
皇甫珩一怔,这句“暖暖手吧”,竟令他想起泾师兵变那日的清晨,阿眉在长安胡肆说话的模样。他有些恍惚,其实算来不过两月不到,从朝廷到他自己,都发生了如此翻天覆地的变化,思来如大梦一场。好在,如今若昭这般真实地伴着自己,这梦,似乎不算太坏。
他啜了一口煎茶,猛地呛了一声,待缓过气来,苦着脸问若昭:“你这茶中,加了何物?”
若昭惶惑:“是酥酪和姜椒。阿眉曾说过,大唐与西蕃开了茶马互市后,她的族人饮茶多如此煎制,寒冬暖身,亦可健体。我想她颇懂医道,必不会妄言,便如法炮制,望着你的伤能快些好。”
皇甫珩哭笑不得:“又是那胡女。现在说与你知,我母亲平日煎茶,除了盐,什么都不放,因她在长安闺中时,习了陆鸿渐的茶书,道是茶中加酥、椒、葱、姜、桂,则清香尽无,如沟渠弃水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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