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濬一听,心想,他娘的,又要用我的泾卒去拼命?
姚濬比皇甫珩年长三四岁,如今不过二十五六。他暗通朱泚与王翃,在父亲姚令言和义弟皇甫珩面前则假装有勇无谋,终于在一月前兵变成功,如约得到朱泚许下的好处,不免对自己的能力大为自信。他虽暗骂王翃慷泾卒之慨,却又觉得,机会来了。昨日泾师不为前锋,死的基本都是云车中心阵营的幽州精锐,令朱泚痛心疾首。张光晟有些古怪,主动请缨来打奉天,这时候又缩了起来。不如他姚濬带上泾师步卒,明日尽兴拼杀一次,只要冲开奉天城门,头功不是他姚濬的,还能是谁的。
他正思及此,朱泚主动开口道:“朕与诸君的大业,成败在此一举。姚卿,你莫以为幽州将卒才是朕的嫡系。当年朕受唐帝猜疑,不得不离开长安,出镇泾原,是姚卿与泾原子弟令朕再次振作。若论嫡系,幽州早已是朕的弟弟、燕王朱滔所控,泾原才是朕的根基。”
姚濬心眼一转,瞬时已伏在榻前,准备听条件。
“若明日姚卿一举破城、擒得李适与李诵等人,不独泾原,西北各镇便都姓姚了。”
朱泚这位新君的出手阔绰不独于此,他还许了百份告身,又连夜令内侍近卫抬出从长安运来的黄金、铜钱、绢帛,置于梁山大营的主帐之外。
重赏之下,泾卒沸腾。对这些久居边镇、穷怕了苦惯了的将士们来讲,唯有靠军功才能翻身,或升官或发财,再也不会如蝼蚁般低贱。
近午时分,天光大亮。不必姚濬多加动员,泾师将卒已吃饱了肚子,刀戈齐整,弩机在手,按营列阵,呼嚎着往奉天外城举步逼近。
昨日血流成河的沙场,惨象还在,虽是呵气成冰的季节,有些被烧焦的尸身依然散发着令人作呕的臭味。
但姚濬的队伍熟视无睹,他们如来自西北的狼群,早已不记得当年为大唐镇守泾原、防御吐蕃的岁月,只盯着面前那座护着唐帝宗室的黑黝黝的城堡。一些低级士卒在快速地讨论着“浑碱和韦皋长什么模样”、“太子会穿什么眼色的袍服”之类的问题。他们暗暗给自己鼓劲,深信自己能得老天的眷顾,全胳膊全腿地抢上城楼,嘶喊着找到那些分外值钱的皇亲或将军,一刀取下他们的首级,人生从此飞黄腾达。
韦皋昨日经历一场恶战,黎明方歇,不过歇了几个时辰,又在睡梦中听到鼓声震天。他的头脑还未完全清醒,右掌已经下意识地去抓自己的环首刀。
“将军,叛军又来攻城!”牙将快步跑来,伏倒在韦皋跟前。这牙将不是骇怕,而是肚中无粮,跑得又急,登时腿软,再也支撑不住。
韦皋连骂娘的气力都不剩了。有一瞬间,他甚至觉得,自己如果就这么一觉睡过去多好,再也不必苦守这奉天。
眼前的局面是自己找的。听闻长安兵变、天子播迁奉天城,他一刻不耽误地带上全部家当和人马赶来勤王,京兆世家培养起来的贵族对于天家的忠诚,究竟占了几分,是否更多地因为不想失去富贵险中求的机遇,他承认,只有自己知道。
可他还未来得及再想深些,浑瑊和太子李诵已奔上城来。这两人一老一少,一个粗莽,一个清瘦,却周身仿佛仍精神奕奕,全无颓靡放弃的败象。
韦皋喉头一股甜腥上涌。他才过而立之年,总不能不如老将军浑瑊吧。他好歹在边疆打过蛮子,总不能还不如久居少阳院、第一次上阵督战的太子吧。
亲随见主帅倏地站起,忙去寻他的兜鍪递上。韦皋却一把撸开,道:“韦某这颗脑袋,今日纵是天神下凡,也休想摘去,要这累赘作甚!”
太子、浑瑊、韦皋,三人立于奉天主城之上,号令区区千余士卒,拔剑张弩,备石捆木,重燃兽脂,再迎劲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