蒙寻依据自己从前的经验,估摸那些人马,不少于两千人。两千精骑,以冲击力出战,起码可以解决一万名步卒。
有备而来的骑兵,对于毫无防备的步卒,发动突袭时,完全可以用“草割”来形容战况。
蒙寻抬头看了看月亮的位置。此刻奔去唐营报警,还来得及。
可是,他算什么人?唐使们,会相信他吗?
最关键的是,在北上之前,韦皋与他深谈,提出的指令,是“弄明白原委”,而非“救人”。
“蒙寻,你曾是战将,一定也明白如何做探骑,探骑不需要冲阵。”
“蒙寻,韦某与你一样,恨吐蕃人。不过,韦某还是圣主的臣子,就算要救,韦某首先想的,也是如何救圣主。”
暗夜里,蒙寻感到自己嘴角划过一丝有点讥讽的笑。
他不必对唐语有多么高深的造诣,就能完全理解韦皋话中的深意。
蒙寻静静地趴在灌木后,不再移动。他甚至又打了个盹儿。
直到阳光刺痛了他的眼皮,直到散散漫漫的没有攻击意味的动静,从盟坛方向传来。
但后来,教蒙寻吃惊的是,升盟之前,大唐一方明明也有骑卒往西边游奕查探,并且奔驰到了伏兵的周遭。
他们,就像一群驯马师,而不是战士,不作任何停留地,又驾着烟尘奔回了盟坛附近。
接下来,在冗长的仪式中,蒙寻的眼睛,始终没有离开过阿眉。
到了此刻,他无法再如昨夜般,做一名淡然的旁观者。他只希望,阿眉是平安的。
他看到,佛幄中走出一位似乎是僧侣的人,向唐蕃两方致意。阿眉与唐使随着僧侣进到佛幄中。
蒙寻的心嗵嗵地剧烈跳起来。
他刚刚揉了揉酸胀到流泪的双眼,就听到旷野间骤然响起惊雷般的鼓声,和来自吐蕃军队的特有牦牛角的号音。
西边的沟壑梁垣间,伏兵应声杀出。借助于战马的速度,埋伏的吐蕃军,很快就逼近盟坛。此前陈兵于坛西的吐蕃步兵,立即往南北两侧移动,让出一条足以令奔马继续畅行的通道。
唐人一边,最先出现反应的,是那几十名骑马的游奕。他们几乎在鼓声刚刚响起之时,便毫不犹豫地往泾河的下游奔去。
而其他唐人,无论是盟坛上的官员还是盟坛下的从人,再到东方列阵的两千禁军,顿时陷入混乱。他们呼嚎着,如被狂风挂得晕头转向的落叶般,四散翻滚。
片刻之后,他们的翻滚似乎有了些方向。
东边,东边的营地有马匹。那是最好的逃生机会。
但吐蕃骑士已经赶到了。呼啸了大半天的狂风,此时终于被兵刃的叮啷声和惨烈哀叫的人声压了下去。
蒙寻噌地立了起来。
因为接下来的情形,令他更紧张。
佛幄中,浑瑊和另一名唐人官员冲了出来。他们手上有白光闪过,或许是腰间的佩剑。
小股吐蕃骑兵极为果断而明确地往佛幄驰去,对浑瑊志在必得。再久经沙场的老将,如此情形下,也如网中之鱼,反抗不过是螳臂挡车。
然而,包围过来的吐蕃骑士里,带头者突然仿佛被什么东西击中,掉下了马。
浑瑊立即一跃而上,驱动着马匹,向东南方向稍显稀疏的军阵口子急奔。
他身后,那名随从的唐人官员还试图奋力阻挡追兵。
但真正起到阻挡作用的,是阿眉。
蒙寻震惊地看到,随后冲出佛幄的阿眉,在混乱中翻身上了一名吐蕃骑士的马,往浑瑊追去,却明显放慢了马的速度。她身后的吐蕃骑士,不敢超越公主,只得也慢了下来。
而盟坛方向,居高临下的吐蕃人过了一阵才似乎意识到异样,开始向奔命的浑瑊放出箭矢,奈何箭矢与石丸的射程都太短,浑瑊又本就是铁勒部的胡人出身,骑术何其了得。胯下的骏马带着他,像一颗流星般,驰出了血肉交迸的战场。
阿眉在这时候突然掉转马头,往盟坛东边跑去。
她的出现与号令,显然令正在追逐和杀戮唐人官员的吐蕃骑士受到搅扰。
渐渐地,骑兵的冲击停了下来,众多头戴纱冠、身上的朝服有红有绿的唐人官员们,站着被围在中间,而不是成为黄沙上的尸体。
活下来的人里,就有大唐平凉盟会副使、兵部尚书崔汉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