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嘉坊王府的宅子,地势本就不低,若登上馆阁二楼,凭栏远眺,舒目之间,可见到长安城南边终南山的皑皑峰雪。
李谊背袖而立,怔怔地望着山峦雪霁的景象。
他耳边,再次响起那带着潞州口音的温柔女声
“殿下既然爱大历十才子的山水诗,定也赏识祖咏之作吧?”
“嗯?说来听听?”
“祖咏的诗,词简意深,缥缈森秀,妾觉得,很有大历诗派的开山之气,无非十才子们,大约不觉得。”
“明宪,你爱他哪一首?”
“终南阴岭秀,积雪浮云端。林表明霁色,城中增慕寒。殿下,这是一首五绝,题为望终南馀雪。当年祖咏进京赴考,诗赋场以此为题,要求考生写六韵十二句的五言律诗。但祖咏写完四句,便觉意赅韵至,不必再画蛇添足,。殿下,此诗在妾的眼里,虽文采难言极致,妾却独爱它背后的这段轶事,是否很有诗家的性灵之风?”
“唔,诗、书之气韵,本为一家,我也爱你的字。”
“那我多写些帖子,请殿下赏析。”
“自然好,只是莫累着……”
李谊心底一恸,转身进屋,坐在案前,将宋明宪活着时,写过的字帖,一张张看来。
整整过去了十个月,李谊仍能清晰地记得,自己伪作的供状上的每个字,是从明宪哪一张书帖上挑拣出来的。
他抚摸着宣纸上那些字,好像抚摩着明宪额头鬓角柔软的碎发。
大理寺的人,下手的时候,明宪是什么模样?她在想什么?她哭了吗?
李谊确信,明宪生前,自己没有见过她哭泣的样子。她青袍及地、钗钿摇曳地嫁入王府后,每日都是快乐的,笑靥如花,就像大历八年之前,自己在宫廷中看到的那些天真活泼的皇家姊妹。
李谊将纸慢慢地搓成团,丢在一边,颓然地靠在榻上。
没有扳倒太子。
他李谊还是普王,李诵还是少阳院的主人。
明宪白死了。
他经历多么痛苦的挣扎,才舍弃了明宪,结果并未得到储君之位。
李诵更快也更歹毒,装病躲灾,将自己也伪装成了受害者,和太子妃撇个干净,活活将太子妃置于圣主的疑火之下。李诵怎么能舍得阿,萧氏那妇人,这些年来,为这个庸蠢的丈夫出了多少力气!手机端e
李泌更狠也更老辣,催心摧肝,把前朝往事翻了个遍。李泌怎么能如此得圣主信赖,他连宰相之位都没有,如一个寻常的工部官员或者转运使那样在黄河修栈道,为何到了立废太子的时候,圣主仍然第一个要问他!
是的,其实归根结底,原因仍在圣主!天子!伯父!李适!
你如果是我的父亲,为何到了今日,仍看不明白,我这个儿子,比李诵更像大唐将来的主人?!
你如果不是我的父亲,那么,大历年间你和延光设计戕害了我的父亲郑王,便是生生断了我继承帝国正统的大道!
因此,无论如何,我对你,都不会再有几两情义。
……
王增叩开崇化坊深处这小柴院的门,毫无忌惮地盯着眼前这张肤白唇红、眼眸幽蓝的面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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