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叔文将青衫袍角一提,也在茵席上坐了下来。
“这几日,我去打听清楚了,你忽然之间被擢升为知制诰,与普王运筹无关。普王何等心机谨慎之人,你在奉天唯其马首是瞻,朝堂上下谁不知道,他自是懂不可轻举妄动,不可恁快进奏圣上,将你安插进学士院行知制诰一职。你的擢升,乃因御前有些文臣议论,说圣上太过倚重南人,堂堂学士院知制诰的才俊,还是应当多用出身李、武、韦、杨的京兆旧族。”
韦执谊轻轻地“哦”了一声。
原本,大唐帝国的显要政宦,鲜少起自南方。在武则天打击门阀贵族之前,朝堂上的朱紫贵人,不是来自关陇集团,就是来自山东士族。
武氏掌权后,为了巩固自己的地位,专尚进士科,利用科举取士这一途径,选拔出一大批寒门子弟。
然而,纵然玄宗朝的一代名相张九龄乃岭南籍,纵然当今圣上所器重的内相陆贽乃苏州籍,南派文官,仍被京兆高门出身者在私下蔑称为“南蛮”、“寒人”。
奉天之难后,圣上御前有陆贽,太子宫中有王叔文,天子与储君在内廷,皆倚重这两位南派文士,教文臣们越发酸刻起来。
“补任知制诰的人选,有两人,一个是你,一个是武元衡。但河东马燧马节度,刚刚领了圣命,讨伐李怀光,那武伯苍仍需留在他幕府中辅佐之。故而,圣上选中了你。”
韦执谊凝神听着,又见王叔文平静道来,似乎浑不以身为南人、见厄于宦场为意。
“什么高门寒门,愚弟看来,棋局上也好,庙堂中也罢,贤、智、仁者,便是大唐所倚之英才。”韦执谊由衷道。
王叔文宽厚一笑,带了几分谐谑的口气道:“贤弟放心,论出身、论是否因进士及第而入禁中,愚兄都与你不能比得。但愚兄亦不会妄自菲薄,我王叔文,不是寒人,而是敢称一声寒俊。”
韦执谊抬起头,看着王叔文。
他能感到,王叔文的目光中,较之从前对弈论棋时,有了不少变化。那是一种不再总是甘作闲云野鹤式的目光,而是带上了寻求抱负与斟酌谋断的主动性。
果然,王叔文今日将韦执谊约在禅院深处,并非只是议论他缘何升职之事。
“太子詹事李升,贤弟对此人,可曾听得风评如何?”王叔文问道。
“李升?”韦执谊喃喃道,“愚弟仅知,此人原为蜀州刺史,后进京做了太仆寺卿,又迁为东宫詹事。”
太子詹事,乃“统东宫三寺、十率府之政令,举其纲纪”。大唐东宫的三寺,指太子率更寺、太子家令寺、太子仆寺,分别执掌东宫的礼乐、饮膳和车马事宜。十率府指的是左右卫率府等警卫军卒。如此庞大的文、武诸官诸将群体,皆由一名正三品的太子詹事统领,因此人们视太子詹事“犹朝廷之尚书也”。前朝,名气最响的太子詹事,大概要数以宰相之身代理太子詹事一职的房玄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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