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年人手捧一份卷宗,正凑在烛火近畔细览,耳边听到脚步声,只是抬手虚指,口中轻语道:“且入座,不必拘礼。”
辛宾闻言后便入席中,免不了偷眼打量中年人,发现这人乃是纯粹的晋人面孔,但从相面看甚至自己的胡风都要较之远甚。
这不免让辛宾大感诧异,此人能居于此接见众人,可见应该颇得石虎看重,即便不是长史谋主,也该是参谋事务的从事之流。素以勇武暴虐著称的胡人石虎,身边居然还有这种纯粹的晋人谋士,倒也是一桩不小的意外。
“秦肃秦子重?家出淮地,那你认不认识我?”
中年人细览卷宗片刻,提笔在纸上批注两次,然后才抬头望向辛宾,眼角稍显狭长,笑容倒还算是和气:“你是黄权在淮地拣取征用的佐吏,想必应该也是近地乡宗人家,那你认不认得我是何人?”
其人语调并不算高,然而辛宾听到这话后却是蓦地愣在当场,他冒秦肃之名投入石虎府上,当然也是做了一些准备,但这个问题实在太模糊。就算他对秦肃其人乡亲故旧了如指掌,也不可能单凭描述就能一眼认出一个素未谋面之人是个什么身份!
辛宾表面上是端详此人仔细回忆,其实心内已经闪过诸多讯息。秦肃之家在淮地虽然不是什么望宗,但也是几代人乡宗传承,故交良多。但若说有故交流落于北地,乃至于有可能成为石虎的参谋从事之类,这对满心都想出人头地的秦肃而言,不可能会有忽略!
所以,辛宾也是很快便确认此人应该不是秦肃的乡谊旧识。但此人却又那么笃定秦肃应该认识他,这又让辛宾想不明白。
数息之间,辛宾又细想此人所言,继而才察觉到一丝端倪。此人所言秦肃是淮地乡宗人家,所以应该认识他,而非秦肃本人应该认识他!
有了这个想法,辛宾脑海中陡然灵光一闪,而后略作迟疑此态皱眉道:“阁下莫非是祖豫州?”
中年人正是祖约,听到这个称呼,眸中已经闪过一丝怅惘,满脸都是一副追忆意味,一时间竟忘了回应。
辛宾此言讲出后,心情已经悸动难耐,唯恐有错,待见对方如此神情,总算长出了一口气,忙不迭避席而起深拜下去:“原来真是使君在此!小子何幸,不意离乡千里,尚能幸睹尊容,实在惶恐惊喜,难以言表!”
祖约听到这话后,神态更显寂寥,不过总算反应过来,他亲自起身将辛宾搀扶起来,嘴角已经挂上一丝自嘲笑容:“前尘不堪回望,旧事也不必多提。小子见我,未必是幸,汝乡虽非我乡,近来频有回梦……唉,入座入座。”
辛宾听到这话,这才彻底放下心来,心情确是颇有余悸,脸上惶恐倒也无需作伪,连连礼让,待见祖约归席之后才作张口欲言,几番欲言又止,才终于出声叹息道:“往年曾随亲长入镇敬拜使君,远观威仪,铭记至今。只恐身在梦中,使君如今确也、确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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