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这几年他整顿屯田积弊之政很不顺利。
哪怕他在颍川杀鸡儆猴了,且将刚直之臣杨阜转任大司农了,但也只是保障了洛阳京畿内外屯田的吏治清明。其他地方州郡屯田田亩被侵吞、屯田客持续逃亡等状况仍没有改变。
不是杨阜玩忽职守。
而是地方州郡的屯田校尉与世家豪右已然食髓知味,不会因为庙堂的一纸诏令而遏制贪婪之心。
所以曹叡倏然觉得,夏侯惠这种破而后立的提议似是也不错。
不止是得民心。
如可以清简官僚,减少朝廷俸禄支出。
其次,废除了屯田制后,所有登记在册的田亩都可以依录追回来。可以名正言顺的,让先前那些侵吞田亩的世家豪右付出代价!
“此事且先如此吧。”
转变了思绪,从利好处想了想的曹叡,终于松了口,“日后若屯田制难以为继了,稚权可作上疏,朕让公卿共议之。”
不过,对于他的让步,夏侯惠不假思索便回绝了。
“陛下,惠窃以为,此事陛下当自与公卿谋之,惠不宜作上疏倡导。”
怎么,连你都开始有私心了?
才刚成亲立业就开始谋身为上,不愿意为朕当马前卒与公卿们博弈了?
闻言,天子曹叡怫然不悦。
但并没有发作,更没有让不满的情绪爬到脸庞上,而是淡淡的问了句,“此言何解?”
“回陛下,乃是恩出于上耳。”
夏侯惠轻声作答道,“废屯田制放客归民籍,乃善政也,此恩非臣子可得之。”
原来如此!
曹叡当即恍然。
先前变革士家制度、整顿民屯积弊之事,朝野士庶皆认定是夏侯惠首倡的。
若是日后他再上疏提议废屯田制,那些被放归民籍的士家与屯田客就不会认为这是朝廷的善政,而是将恩情记在夏侯惠身上。
因此,他才想着请曹叡亲自来提及此事,让黎庶们念曹叡之恩。
“稚权有心了。”
天子曹叡带着感怀,很是欣慰的赞了句。
正事说罢,二人复叙了些闲话,夏侯惠便告退出宫了。
而天子曹叡则是独自枯坐在湖心小亭内,目光迷离的看着那些自由嬉戏的鸟雀。
他又想起先前的梦境了。
也因为夏侯惠那句“恩出于上”的谏言,让他觉得可以将之从梦境的“三棵大树”中摘出去了。
忧君所忧,矢志裨益社稷之人,他还有什么好猜忌的!
不信任夏侯惠,难道去信任其他私心甚重的宗室子弟与诸夏侯吗?
而且,他也开始觉得先前对梦境的解读不对。
或许那两颗倒下的大树,乃是指已故的曹休与曹真呢?
曹休的石亭之败,对魏国的创伤不亚于昔日的赤壁之战,令淮南战线魏吴双方就此攻守逆转;而曹真伐蜀的失利,虽然丧损的士卒与消耗的粮秣都在可接受范畴之内,但他令魏国宗室威望自此式微了!
从君王与社稷的角度出发,两者之间其实区别不大。
都犹如曹叡梦境之中倒下的那两颗大树一样,都对那座魏阙造成了伤害。
而最后一颗从魏阙之上茁壮成长起来的大树,应是指魏国王公之后。因为他已然开始挑选近支宗室小儿了,打算要收养为嗣子,作为魏国储君来培养了。
但这些小儿皆不是出自文帝曹丕这支。
倒不是曹叡不想过继个血脉更近的。
而是文帝曹丕存活在世的子嗣很少,孙辈更少,让他根本没有没得选。
昔日魏夺嫡之中,曹丕费了好大功夫才胜出,但到了曹叡下一代的时候,最终还是没有守住帝位,不得不主动让出去。
某种意义上,这也算是“鹊巢鸠占”了吧?
唉!
曹叡看着那些不知人间忧愁的尽情嬉闹的鸟雀,很是惆怅的叹了口气。
好久之后才平复了心绪归去寝宫。
沿途之上,他也在琢磨着,要不要让夏侯惠直接留在洛阳任职,迅速积累庙堂履历好早日成为君权的马前卒呢?
毕竟淮南战线以守御为主。
都偷袭过皖城谷地了,似是也很难有积累功勋的机会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