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帐周围,顿时成了人间地狱,血肉横飞。
终于,马蹄踏着血泊,史思明驱马到了骆悦的面前,问道:“何人指使你作乱?”
“无人……无人指使……”
史思明于是轻轻巧巧地一挥刀,把骆悦的另一只手臂也砍了下来。
惨叫声中,他没再问骆悦,而是转向蔡文景,问道:“何人指使你作乱?”
“怀……怀王。”
“噗。”
史思明得了回答,干脆利落地一刀斩断了骆悦的脖子。
“把那孽畜押来!”
~~
一声重响。
史朝义被按着,双膝狠狠地砸在了满是血泊的地面上。
他胆颤心惊,迫不及待地解释道:“父皇,此事绝不是出自我的授意!我没有同意过啊……”
“啪!”
史思明上前,一个极为用力的巴掌,直接就把史朝义打得摔在地上。
“你若敢做敢当,朕还欣赏你是个有魄力的,也许就立你为太子了。”
这话,史朝义也不知该不该信,愣愣不敢言语。
史思明已一把拎起了他,目露怒色,问道:“你可知今夜最让朕生气的是什么吗?”
“真不是我指使的啊!”史朝义已经吓哭了。
“你蠢、你笨、你软弱无能,这些朕早已习惯了,朕最恼火的是你不肖!你一点都不像朕的儿子,毫无志气,但凡你有一点志气,就该把那点小心思用于攻取天下,若待你我拿下长安再弑父,朕还当你是个李世民,死都瞑目!”
“儿子不敢,儿子没有啊!”
“废物!”
史思明摔开手里的废物,轻蔑道:“你终究不能助朕成就大业。”
他起身,接过长刀,便想亲自解决了这个儿子。
周贽连忙赶上前,跪在史朝义前面,劝道:“不可,不可啊!陛下不可学昏君落下杀子之名,臣请软禁怀王,再给他一个改过的机会吧。”
此时此刻,似乎只有他还记得史思明让他与怀王和睦相处。
“杀子?”史思明道:“杀他的不是朕,是他自己!带上来。”
须臾,耿仁智带队,押着几人上来,被押的却是严庄、乌承恩,以及他们的随从。
严庄今夜原以为是去见史朝义,结果没走几步便被押下了。他不明白自己是何处露了馅,此时一见耿仁智、乌承恩,他才略有所悟。
这两人都是当初李亨招抚史思明之时起到过重要作用之人,而严庄这次出使的目的本是为了向他们宣旨,让他们刺杀史思明。想必,史思明是从他们身上发现了端倪。
可严庄十分谨慎,认为时机不到,一直没有联络这两人,连旨意都烧掉了,那又是如何回事?
“陛下,这是唐廷给乌承恩的诏书。”耿仁智拿起一封密旨,递给了史思明。
严庄闻言,大为诧异,死死盯着那诏书,奇怪怎么还有这事物,雍王既暗命他行离间计,又何必多此一举?
只见史思明看罢那密旨将其丢在了乌承恩脸上。
“好一个范阳、平卢节度使!朕有何对不起你的地方,你要如此背叛臣?!”
“臣有罪,臣该死。”乌承恩磕头不已,道:“陛下息怒,这是唐廷的阴谋啊。”
史思明狠狠瞪了史朝义一眼,道:“给朕听着……你说!”
他指向了乌承恩身后一个随从。
那随从当即双膝一软,跪倒在地,道:“小人是奉圣……奉唐主之命,前来给乌承恩传旨的,唐主希望能招降乌承恩。”
耿仁智长叹一声,痛心疾首地向史朝义道:“怀王啊,你中计了。我与乌承恩都得了唐廷密旨,追问之下,方知之前唐廷还有过一封同样的旨意,那必是严庄所携,再一查他的行迹,便知他是要离间你,可你……唉!”
严庄这才知自己是如何败露的。
想必是唐主趁着雍王不在,开始向朝政伸手了。这种时候,不与雍王、郭子仪、李光弼商议,选择让乌承恩节度范阳、平卢,看似愚蠢,其实背后藏有深意。
对唐主而言,一则可尽快平息战事,解雍王兵权,二则往后便可让乌承恩率河北与雍王抗衡,三则树立唐主自己的威望,避免平叛的诸名大将功高盖主。
只可恨,自己大事将成,碰上这么一个拖后腿的昏君。
“昏君!”
严庄气极,大骂道:“唐廷有如此昏君,气数已尽。我真该辅佐大燕一举攻下长安,尽诛李氏!”
史朝义瞪大了眼,惊讶于严庄反应如此之快,骂道:“奸贼,你花言巧语离间我与阿爷。”
“陛下。”严庄跪着往前挪了挪,道:“罪臣全都招,罪臣是奉薛白的命令,不得已才这般行事啊。罪臣有用,能招供出很多唐军机密!”
“你害惨了我还想活?奸贼!”史朝义悲道:“阿爷,全是他引起的,与我无关啊!”
“事到如今,你还不明白。”史思明冷冷道,“朕要取天下,只管谁能助我取天下。”
说罢,他竟是毫不犹豫提刀上前,一刀搠死了史朝义。
“呃。”
史朝义瞪大了眼,不可置信阿爷真的会亲手杀了他。
父子俩对视着。
史思明眼中没有不舍,只有释然。
他终于摆脱了死在儿子手里的恐惧,他其实早就意识到,这个长子终有一天会杀了他夺权。
这念头从何时起的呢?也许是在史朝义为安庆绪求情那天,也许更早,也许是他掐死了史朝义的生母那天,也许是因为曾经听说李隆基一日杀了三个儿子……
总之,没有人能夺走他的大燕帝位。
“不是朕杀了自己的儿子,是薛白杀了朕的儿子。”史思明这才露出悲恸之色,高声道:“犯军法者,必斩!”
诸将肃然。
史思明又指向严庄,道:“严刑拷问,把他的脑子掰开揉碎,把他所知的一切记下来。”
“喏!”
风吹来,带着血腥味,可今夜的事情还没有结束,军中还有更多史朝义的党羽没有清洗,得杀过去。
然而,风里除了血腥味似乎还有马蹄声。
史思明正要走向大帐,忽然猛地回过头,出于野兽般的直觉,他感到了临战时的颤栗。
“敌袭!”
像是回应他的预言一般,唐军悠长的号角突然作响,如泣如诉。
“呜——”
一直以来,史思明渴求与李光弼决一死战,在这个死了儿子的夜里,他渴求的决战来了,那个杀了他儿子的仇人薛白也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