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凌摇了摇头：“子嘉猜的。”
若是上一刻徐凌道出了飞蝗赴海之状，魏知礼倒还不惊讶，他会以为徐凌多少也听说了此事。但是他竟说是自己猜的，这给魏知礼带来的就不是一般的惊愕，而是惊吓了。
“猜的？”魏知礼脸上的诧异直白得一点掩饰也没有。
徐凌敲了敲胎质细腻若乳的瓷杯，衬得拇指更为修长，干净。
刚沐浴后的他浑身混着一股柠檬清新的味道，穿着雪白的丝质长衫，领口绣兰，眉眼清俊明朗，墨玉般的眼眸含着细碎的流光，似蒙水雾。一副雅致清秀之态，有些心不在焉，漫不经心。
他淡淡地道：“致知不会以为，这是天命吧？”
“心里很高兴？”
“很欣喜？”
“终于松了一口气？”
魏知礼本欲点头，但也听出徐子嘉话中的语气不对，于是剑眉皱得更深了，眉心几乎隆起。
徐凌饮完了茶，目含微光，他揉了揉眉心道：“接下来又有得忙了。”
“不是……子嘉这是什么意思？”
魏知礼可以说是一头雾水，全程懵比的之态。本来同徐凌说起这件事之时，多半还是抱着一种“好消息”的心情跟他提起来的。虽然飞蝗赴海这事里里外外都透露着说不出的怪异，但起码它这回没糟蹋庄稼，而是干干净净地死了个透，这……难道不是好事情吗？
徐凌又喝了一杯茶，补回了这一天被海上的烈日蒸发的水分。
他不紧不慢地说道：“其实这并不是一件好事，致知平时可有留意田里的虫豸之类的玩意？”
“这些一年生的昆虫交配产卵后，会自然死亡。比如春蚕，产卵后不眠不休，不吃不喝直至僵死。”
魏知礼的脸上原先的轻松之态消失殆尽，取而代之的是凝重。
徐凌继续道：“蝗最喜食的食料，比如芦苇、禾本杂草，在滩涂地、河泽边、海边最为广泛，适宜蝗卵越冬，具备它生长的必须条件。蝗，自卵及羽化，一月而飞。”
他不疾不徐地念完了，敲了敲桌子，原本不紧不慢的语气，也变得多了几分的严肃。
“听致知所言飞蝗赴海场面浩大，这意味着……”
徐凌停顿了片刻，接了上去：“秋天，可能还有一场蝗灾。”
魏知礼没有说话，宽敞的书房，死一般的寂静，魏知礼感觉背后凉飕飕的。
“我们没有粮食了。”
徐凌颔首点头，大掌握住茶杯。
确实没有粮食了。
长江以北之地被一场蝗灾闹出了饥荒。凭借粮食调运还能暂时解决燃眉之急，但并非长远之计。开仓放粮，只是一是之际。关键还是要靠这一季的粮食收获。作为受灾最为严重的地区之一，禮州和徐州已经没有退路了。
这几年来水涝台风没有断过，济宁仓、顺平仓存下的粮食根本不够用。京城附近的几大仓广济、折中、富国、永丰等等粮仓，存有的脂米粟粒供给全汴京三年的口粮，不在话下。但禮州、徐州这些边缘的地区，要想开仓放粮赈灾渡过一整年，那就是妄想。
可想而知，这一季的粮食对百姓禮、徐两州的百姓来说何其重要。没有粮食，再调剂不过来粮食，蝗灾过后等着的就是更加严峻的饥荒了。加之冬季将至……
魏知礼不敢想象，冬天会冻饿死多少流民。
“子嘉，致知失陪了。”他说完，退出了书房，庭院外传来一阵哒哒的马蹄声。
徐凌仍一口接着一口地喝着茶，墨色的眼眸波澜不惊。
慌什么，这不是早就知道的事情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