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哐当!”
“砰!”
连着两声清脆之脆音响起,铜盆脱了手,里面掺有烈酒的温水洒了一地。
正带着太监们在后院绕着墙根洒生石灰消毒的苏培盛,听到前院传来的狗吠声和铜盆落地声,忙不迭地跑到前院,入眼就看到李嬷嬷和立夏脸色发白,嘴唇颤抖地瞧着四阿哥。
四阿哥脸上的神情也颇为复杂。
他不由纳闷极了,正准备抬脚往自个主子身边去。
李嬷嬷的眼角余光看到正在拿着大扫帚清扫院子的宫人们都有意无意地朝着自己这边看了过来。
她吞了吞口水,强自压下心头上的慌乱,拉起面前胤禛的胳膊就转身带着他往大厅里走。
胤禛抿了抿薄唇,眼中滑过一抹黯然,顺势抬腿跟了上去。
苏培盛不解地小跑上前,微微拧眉看着脸上慌乱之情掩也掩不住的立夏,担忧地小声叫了一句:
“立夏姐姐,可是发生什么事情了?”
立夏闻声回过神来,勉强对着苏培盛挤出一抹笑容道:
“没事儿,你先去忙吧。”
说完这话,她也忙转身跟上了四阿哥和李嬷嬷的步子,快步往大厅里走。
苏培盛看到人反常的样子,直觉里面必定有事儿。
但他很明白自己如今所处的位置,不管是资历还是年龄,都远远到不了像储秀宫的张天喜公公那般,让主子委以重任的地步。
他识相地没去多问,而是又带着宫人们继续给四阿哥的住所进行全面消毒了。
李嬷嬷进入大厅后又步履不停地带着胤禛走到了他的屋子里。
屋子里面挂满了这些年四阿哥的油画全身像,全都用玻璃和上好的木料做成边框给装裱了起来。
其中最显眼的两幅画就一左一右地挂在北墙的雕花窗户旁,左边的画是一岁出头的四阿哥穿着荷花装,脸色臭臭的与眉开眼笑的四公主在慈宁宫的合像。
右边的那幅则是六岁多剃完头不久的胤禛,头上戴着他被染成金色的卷发套,身上穿着他额娘让人给他做的西洋装,右手高高举着一把叉子,英勇地效仿武松进山打虎的场面,比起那幅荷花像上满脸不情愿的样子,这幅“洋装打虎”画里的胤禛可是浑身上下冒着喜悦的泡泡,连细长的丹凤眼里都是满满的笑意。
看到这些画,想起幼时在储秀宫的幸福生活,胤禛的丹凤眼里快速滑过一抹水光。
李嬷嬷显然没有看到四阿哥的沮丧,她此时满脑子都想得是:
四阿哥怎么会知道自己的身世呢?乌雅氏那毒女人莫不是又做什么幺蛾子了?皇贵妃究竟知不知道四阿哥已经知晓自己不是她亲生孩子的事情了呢?
念头又多又急好似长潮的海水般全部涌上来,把李嬷嬷的脑袋都给搞得有些混乱了。
等立夏掀开棉门帘看到站在房间中央面对面却不吭声的一主一仆后,她咬了咬下唇,还是几步走上前,对着胤禛微微俯身道:
“四阿哥,您是怎么知道这事儿的?”
听到立夏的问话,李嬷嬷也将视线转到了胤禛的脸上。
胤禛狠狠攥了攥垂在身侧的两个拳头,修剪圆润的干净指甲都险些将他的手掌心给掐破了,他既难堪又愤恨又悲伤地言简意赅道:
“乌雅氏怨恨汗阿玛对她抄家灭族的事情,背地里悄悄和隐藏在宫里的白莲教余孽勾结到了一起,宫里这场疫病,就是他们在背后捣鼓出来的。“
“乌雅氏,乌雅氏还是其中的主谋,事情败露后,她当着汗阿玛的面在景祺阁自|裁伏诛之时,我也在场,我那天才知道,她竟然是我的生母,我,我是被额娘给抱养的孩子。”
说完这话,胤禛强自忍着的泪水立刻夺眶而出,难受地垂下了脑袋。
李嬷嬷和立夏更像是被人迎头被猛敲了一大木棍一般,脑袋险些当场死机,即使她们俩想破脑袋都想不出来乌雅氏的心肠竟然这般歹毒,往宫里投放天花病毒造成这么多人死亡,这种罪孽怕是死后下十八层地狱都便宜她了吧!
“天呐,乌雅氏,这是真得没人性啊,临死了也要拖累我们四阿哥一把。”
李嬷嬷看到四阿哥脸上的泪水,心也“咯噔”猛跳了一下,瞬间老泪纵横,哭着骂道。
她误认为四阿哥这是因为乌雅氏糟了帝王迁怒,故而才不被皇上允许去储秀宫看望皇贵妃,反而在这解封的高兴日子里被一个人打发来南所了。
四阿哥听着李嬷嬷哭诉的话,也搞明白她是想多了,以为自己被汗阿玛因为此事迁怒了,他忙止住眼泪,苦笑道:
“嬷嬷别哭了,我能分清好坏,汗阿玛也不曾因为乌雅氏的事情怨怼我,我,我只是想搞明白当年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才会让汗阿玛一气之下让额娘不但把我抱走了,还把我的玉牒也给改了。”
李嬷嬷听到四阿哥未曾被乌雅氏拖累,才停下了哭声。
立夏这些年跟在白露屁股后面也成长了许多,如今已经成为四阿哥院子里的管事宫女了。
她看着面前的一老一少情绪稳定下来了,强自压下心中对着乌雅氏的厌恶和憎恨,对着四阿哥眉头微拧、苦口婆心地规劝道:
“四阿哥,你可千万不要被乌雅氏那女人给诓骗了,她虽然确实生了你,但是你一点儿都不欠她的。”
“当初乌雅氏是住在承乾宫的官女子,她的穿衣风格和言行举止和大佟嫔娘娘类似,听年长的宫人们说,俩人都有些像早逝的慈和皇太后。\
立夏抿了抿唇,看着四阿哥低声道。
胤禛听到这话,不禁皱了皱眉头。
慈和皇太后是她嫡亲的皇玛嬷,大佟嫔是皇玛嬷嫡亲的侄女,侄女肖姑很正常,那乌雅氏难不成是模仿大佟嫔的吗?
李嬷嬷用右手抹去眼睛的泪水,眯了眯微花的眼睛,回忆起了过去,出声解释道:
“皇上刚刚登基没两年生母就病逝了,对自己的生母肯定是眷恋的,因此看到大佟嫔和乌雅氏身上有自己生母的影子后,也会对她俩恩待些。”
李嬷嬷虽不知后世心理学上男孩子们在一定时期多多少少有“恋母情结”这种专业知识,但她凭着自己丰富的人生阅历,也能将其中的门道给看明白。
“皇上恩待她们俩,八成也是出于想要弥补自己生母早年间在先帝后宫里过得不如意的那些苦日子。”
“因为乌雅氏和大佟嫔俩人有相似点儿,故而俩人也一直不对付,当时乌雅氏正是靠着怀上了四阿哥你,才母凭子贵的被皇上恩准给移到了承乾宫隔壁的永和宫偏殿居住。”
胤禛视线低垂静静地听着李嬷嬷和立夏边回忆,边你一句我一句补充着描述早年发生的事情。
“那时候奴婢们都奉命在永和宫偏殿里伺候怀孕的乌雅氏,当时奴婢们都以为乌雅小主会很看重自己肚子里的孩子,毕竟若是她膝下有个健康的小阿哥后,往后就算在后宫里有依靠了。”
“可是奴婢们万万想不到世界上竟然还会有母亲不爱护自己孩子的!”
说到这事儿时,李嬷嬷平和的语调中渐渐升起了一抹怒意:
“乌雅氏养胎期间极不安分,一点儿都没有孕妇该有的忌口,若不是后来太皇太后给当时宫里有孕的庶妃们皆赐下的有安胎嬷嬷,奴婢恐怕当时她就神不知鬼不觉地把肚子里的孩子给小产掉了。”
胤禛听到这儿,想起那日在景祺阁门外也听到乌雅氏厌恶地对屋子内的太监们说,她只恨当初自己在她肚子里时没能把自己流掉。
这竟然不是乌雅氏当时的气话,而是切切实实发生过的事情啊。
胤禛的嘴角不禁扯成一抹自嘲的苦笑,脸色变得更白了。
立夏看到四阿哥难过的样子,心中有些不忍。
但她心中明白,如今一定要让四阿哥知道乌雅氏当年真正的嘴脸,否则人死后,活着的人随着时间的推移,早晚会将那人生前做的恶给忘掉,在岁月的美化下,只记得那人的好。
皇贵妃不差四阿哥的,而且人家前有太子外甥,后有双胞胎亲子,四阿哥即使玉牒改了,可若从血缘上讲确实是和赫舍里一族没有一丝一毫的关系,倘若哪天四阿哥因为不知当年的实情,而真得想不开对乌雅氏有怀念了,哪不得让皇贵妃心寒啊!
那到时候这对母子之间的关系自然是比不上往日里亲密了。
将这些弯弯绕绕看得很明白的立夏,咬了咬下唇将乌雅氏那点子破事,既没有美化修饰,也没有添油加醋,像是后世播音员播报新闻事件一般,非常客观又字字清晰地道:
“她当时知道乌雅一族倒卖御膳的事情败露了,大雪天里揣着大肚子往外跑,想让皇上收回成命。奴婢即使读书不多,也知道这‘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的道理,再者雪天路滑,她还敢顶着孕肚跑,从这点儿就能看出来她真得是对肚子里的孩子没有带上一点儿慈母之心的,换上旁人,即使再急,位份够得上坐轿撵的坐轿撵,位份低微的也会找几个宫人搀扶着,断不会像她那般毫不顾忌的。”
胤禛的薄唇抿成了一条细线。
听完立夏的话,李嬷嬷更是敛着眉头,双手紧紧地攥成拳头,语调发颤地怒声道:
“这些也就不谈了,更可恨的是,四阿哥在您出生后,她因为不想听到您的哭闹声,就让奴婢们将您抱到奴婢们居住的耳房里养育,正值夏日还把四阿哥您分到的冰全都挪到自己的屋子里了,她可是在床上坐着月子呢,宁愿自己冒着受凉的风险,也不愿意给耳房里留一块冰,热得您连觉都睡不安稳,脖子后面出了一片红痱子,整日哭闹,她只要一听到你的哭声,就骂骂咧咧地让奴婢们再将您抱的更远些。”
“考虑到宫里低位妃嫔不能养育子嗣的规矩,后来皇上说等您满月后就将您抱到储秀宫抚养,恰好在满月那日,天气极热,皇贵妃带着太子殿下和大阿哥来永和宫偏殿瞧您,谁也没成想竟然遇上了地龙翻身,当时皇贵妃将太子殿下搂在怀里,手里牵着大阿哥的,奴婢将包在襁褓里的您抱在怀里,我们一行人艰难地顶着头上不间断掉落的瓦片和房梁往偏殿门口跑,本身差一点儿就能在偏殿坍塌前跑出去了,哪成想做月子的乌雅氏会突然从身后冒出来,将大阿哥撞翻在地,还把奴婢怀里搂着的襁褓给撞飞了出去。”
李嬷嬷说到这儿时,浑身都颤抖了起来,眼里又忍不住流下热泪来:
“如果不是那个时候皇贵妃眼疾手快地将快要落地的襁褓给用脚尖勾了回来,又幸运地带着大阿哥、太子殿下和襁褓躲到了长桌子底下。”
“四阿哥不只您在那年的地龙翻身里早早夭折了,恐怕连奴婢们和皇贵妃、太子殿下和大阿哥也都葬身于废墟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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