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夫当时就一個穷到给秃驴们画画的,一大把年纪了,哪里有钱借你,真是不害臊,伱那日还夸下海口,说自己祖上老阔了,家财万贯,挥金如土,改日就带老夫回去,想要什么就拿什么,你祖宗付钱……结果那一笔欠款,到了老夫离开长安时,才见你扣扣嗖嗖的还清,哈哈哈。
元怀民闻言,有些难为情。
不禁说出:
“但是晚辈后面还是带吴先生您回去了,也送了您东西,履行了诺言,晚辈也是现在才知道,当时送你的东西,会闯下大祸来……”
吴道子像是没有听到,背手前进,笑眯眯道:
“不过,你这千金散尽还复来般的乐观豁达,很合老夫的胃口。”
元怀民欲言又止。
吴道子突然在一间书房前停步,原本笑眯眯表情愣了一下,轻“咦”一声,他走进房中,拿起桌上一沓画卷,仔细瞧了瞧。
吴道子回过头,有些认真的说:
“你还在画着啊,老夫当年教你的那些画艺,是一点也没落下,反而愈发精进,可也不见你用它扬名。”
元怀民摇头:“只是临时抱佛脚,吴先生不是也知道,我要给圣人献一副画吗。”
吴道子啧啧称奇:“不,你一点也不是临时抱佛脚,你在画艺一道上,已经算是尽得老夫真传了,无需谦虚。”
元怀民不说话。
同时也没有说,他这些年在江州司马任上,除了专研画艺外,还醉心琵琶琴曲等技艺,还有最近跟随李鱼兄一起研究的笔直木棍……都是一些无用、或说不想用,但却有趣的东西。
吴道子放下画卷,走回院中,悠悠坐下。
元怀民无奈,上前给他倒茶,间隙,他垂目说:
“我一直不解,吴先生您画技了得,出神入化,在长安佛寺作画扬名后,连二圣都亲临来请,荣宠至极,当年却又为何不在宫中继续作画了。”
“那小怀民,你又是为何不愿露出画艺,嗯,还有诗词文华一道,你又是为何闭嘴的,怎么不去给大周女皇歌颂一下太平盛世?”
元怀民无言以对。
吴道子接过茶杯,低头瞧了眼茶水,问:
“当年那一跤摔狠了吧,再也不见你有什么诗词佳作传出来,长安少了个风流不羁的大才子,江州浔阳却多了个爱宿醉迟到的破落司马。”
元怀民低声:“是我活该,不该非议朝政。”
吴道子恬淡的说:
“老夫倒是觉得你的诗没错,她卫昭就是牝鸡司晨,就是窃国之贼,文人诗词里抱怨几句怎么了,玩那文字狱,与掩耳盗铃无异,还不准人说了?过了一百年,青史上也依旧要写她卫昭,在大乾天授元年窃了国。”
元怀民摆手:
“我那时是不知天高地厚,在青楼朱馆作乐,被狐朋狗友一哄,什么话都乱说,什么诗词都敢做,太年少轻狂了,自己贬官不要紧,后面还连累了家里,把我强保下来,才不至于人头落地……落得现在这样已经很好了,像秋娘说的,这个教训我得好好吃,不能再拖累她们了。”
吴道子笑眯眯的竖起一根食指,摇了摇:
“不不不,都说酒后吐真言,小怀民,你若是心底真的认错,你就不会沉寂这么多年了,不会不服从家族安排重回长安了,有那么多次机会,你都不把握,像小娃娃一样较劲,你说,对于那事,你心里当真没有一口气在吗?”
元怀民依旧摇头。
他笑了下说:
“我这些年在浔阳过的挺好,长安的往事,偶尔想想,真如一场大梦,恍如隔世。
“记得刚来浔阳城的那几晚,每次看见窗户外面的漆黑大山,不同于璀璨灯火、光耀万年的长安,我都有点害怕,但望多了此景,却渐渐顿悟了,我是个好吃懒做的俗人,不适应这巨变的长安。”
吴道子摇了摇头:
“小怀民啊,你不是俗人,嘴里说自己是俗人,但你不是,可能很多人都说你好吃懒做,说你厚颜无耻,但只有老夫知道,你是一个清高的人,别人笑你太懒惰,你却笑他人看不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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