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现在他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说出“在座的君子,不过二三人”这句话的。
其实他心里想的是,在场的,根本无一人是君子,包括自己在内。不过是伪君子,和真小人的区别罢了。
伪君子平时会装作一副姿态蹁跹的模样,甚至会为了拉拢人心而放弃自己的不少利益,但当触及了自我的根本时,伪君子却绝不心慈手软。人们又会被他平时的模样所蒙蔽,疏于防备。真小人却从不伪装,自始至终的让人心存戒惧。
由此一个坦诚,一个城府极深。
“喝酒我就不去了,回铺子好好研读一番刘大师的墨宝!”
莫离扬了扬衣袖说道。
刘睿影道别后,看到酒三半已经将五福生所言之事处理妥当,正眼巴巴的看着自己,一副馋酒的样子。
无奈笑了笑,朝前走去,对着酒三半和欧小娥一招手。
“今晚做点不一样的可好?”
刘睿影问道。
“什么不一样的?”
酒三半问道。
“喝花酒,赌大钱!”
汤中松不知从哪里冒了出来。
先前一直不见踪影,因当时随着定西王霍望一道去了,此时才回来。
刘睿影对着汤中松一笑,他却是说到自己的心坎里。
他正是准备带着众人,先去熊姥姥的糖炒栗子铺,买些糖炒栗子,然后到中都城里,胭脂弄中最出名的春暖阁中喝一场痛快。等时辰晚些,再去宝怡赌坊中会会那位“一刀切”的老师傅。
胭脂弄旁,有座神庙,名为上清。过了上清庙,便可以看到一个五层楼,形似宝塔状,每一层都伸出许多个空心铁管,却是煤炉的烟道。
这种东西,在西北地界属实没啥稀奇的,过了农历的十月初一,那边几乎所有的住户,屋里都须装上路子,只是有的烧煤,有的烧柴,
第一等的,自然是在屋子里安上一面铁皮的火墙,煤炉的热度烘烤之下,火墙便可以让整个屋子犹如暮春时般温暖,而后将烟囱支出窗户或墙角去,烟尘便可排出屋外。
穷人用的所谓“白炉子”,乃是黄泥糊的,外层涂着一种白色矿石的粉末,由一个铁架子支着,里面烧的都是不要钱的枯枝败叶。不但烟尘大,味道也极为难闻。
春暖个背阴。
还有个极为奇怪的规矩,便是进入阁中的客人,务必先行更衣。
因为每一层都有是个煤炉,部分季节,昼夜不停地烧着。冬天时还好,夏天时衣裳穿多了,热的人汗流浃背。
不过一旦换上了里面的衣衫,登时就只会暖洋洋的。
谁也不知道这春暖阁的衣衫,到底是什么质地。
不过其中之人,最后尊敬的,却不是陪酒花魁,而是烧炉子老师傅。
这烧煤球有许多技巧,其中最重要的一条便是必须得把这煤球烧得火红通透,才可以端进屋子,放入炉子里。
否则,单凭那股子烟尘味,就会把这个屋子里人熏死……
每年冬季,王域的王城以及各地州府的府城中,都会有专人来回巡视,发放解除煤毒的药剂。
相较而言,春暖阁的铁炉子极为干净,都是用白铜或掐丝景泰蓝装饰的,犹如号角一般,行装也十分典雅。只是极为消耗,五层楼上最小的炉子,每天都能烧掉约莫千斤上下,若是赶上天凉大雪,则不下于三千斤。
春暖阁在夏日的时候,生意并不好。
并不是因为酒不好喝,或是姑娘不美,而是老板就是不愿意熄了那炉子。
按照他的话说,这炉子就是春暖阁的招牌。
没了炉子的春暖阁,还叫春暖阁吗? 去了“暖”字,只有一个光秃秃的“春”字,着实是俗不可耐。
虽然来喝花酒的人,也不见得就多么文雅,但这人间产生,最后还不是化为几行字?要么写在书里,要么刻在墓碑上,火道最后不过就是为了一张纸而已。
刘睿影曾经在冬日里,被萧锦侃生拉硬拽的去过一次。
那年的雪出奇的大,像塞进被褥的棉絮般,成团成团的向下掉。
春暖阁中的炉子,正巧烧上了大半炉煤块,却是最为舒服的温度。
从下面看去,炉口呼呼地冒着红光,整个屋子内都暖洋洋的,所有人尽皆穿一件春暖阁提供的薄丝。
进入春暖阁,照例是不能先喝酒叫姑娘,却是得先读书喝茶。
一拨客人一个书房。
其中摆着许多盆景,都是从安东王域和平南王域运来的名贵,诸如秋海棠,梅花,金菊、碧桃、晚菊,等等,甚至还有不少在夏天才会盛开的。
毕竟在春暖阁中,四季颠倒,春冬无差。
盆景零零散散的在案头或茶几上摆着,还有些琉璃制成的小水缸,只是其中并未养莲,也没有游鱼。
不多时,便有侍者。提着个白搪瓷的水壶,放在炉头上,壶盖被水汽顶的叮当直响,和屋内的摆设很是和谐,像极了“瓶笙”。
刘睿影一边和众人说着春暖阁的事情,一边朝外走着。
“刘典狱!”
孟磊一闪身,出现在大殿门口,冲着刘睿拱手行礼说道。
“都安置妥当了?”
刘睿影问道。
孟磊没有回答,身形朝旁侧一退。
傅云舟手上带着枷锁,披头散发,满脸血污,赤足上带着粗大的镣铐,被两名擎中王府府卫架着,还在不停地咳嗽。
看到刘睿影后,双眼顿时圆睁。
先要说话,却先涌出了一口血沫。
“这里还有众位贵宾,如此招摇过市,成何体统?!”
刘睿影压低嗓音质问道。
“是属下考虑不够妥当……还请刘典狱责罚!”
孟磊听闻慌忙准备下跪,但却被刘睿影拉住了胳膊。
“将他带去诏狱,那边有人交接,然后你等速速回来。王府中恐怕还有变故,万万不可大意!”
刘睿影交待道。
孟磊点头应允。
又看刘睿影从怀中掏出一张银票,放在他手中,说道:
“今日兄弟们都辛苦。等贵宾们走后我请你们喝酒,这些钱,你去给今日一道冲进军器部的府卫兄弟们分了,喝口好茶!但这几天里,决计不可饮酒寻欢!”
孟磊躬身道谢,便带着傅云舟踉跄着离开,朝诏狱而去。
刘睿影盯着看了会儿,随即转换过心境,继续滔滔不绝的和众人说起那春暖阁的种种妙处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