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比如中枢官员,重臣们想着战后赏赐、名分,还要顾虑御前与东京生分,难道在传达的时候就不会有所顾虑?”
“至于河北这里就更不用说了,要么是降人,要么是官家刚刚从军中放出去的,谁会违逆着官家心思?”
“换言之……同样是民意,却要被官吏层层偏移、遮蔽、放大,官越大,偏移越大,官家自己的态度效果最大……根本不用自己说话,下面人就能按照官家的心意自行偏移。”吕颐浩最后总结道。“中原之所以会骚动,会主张强硬,会反对官家议和,并不是要跟官家唱反调,恰恰相反,是看出来官家这个议和本身荒唐,猜到了官家只是挑拨威逼,并非真心议和,再考量着官家以往的态度来的。”
话到这里,吕颐浩微微挑眉:“若非如此,太上道君皇帝,如何敢言此事?”
赵玖难得哂笑。
倒是吕颐浩,反过来再问:“倒是官家究竟准备如何处置金国?”
“朕会给女真一条生路。”对上吕颐浩,赵玖只能认真作答。“因为女真人是辽地固有族裔,杀不绝的,没有熟女真还有生女真……但金国有没有生路,要看他们愿不愿意认清现实,愿不愿意替朕将之前的金国洗涤干净,愿不愿意帮朕将以后的女真人融入中国。”
“所以,之前的议和确系只是挑拨了?”吕颐浩蹙额追问。
“那倒不至于。”赵玖摊手以对。“譬如说今日他们再来求和,隔了三十余日,条件当然就要变了……这次还要杀掉韩昉以及左企弓三子、刘彦宗三子,还要将逃走的讹鲁补、夹谷吾里补、耶律马五、蒲查胡盏四名万户一并送来让朕处置。”
吕颐浩想了一下,当即捻须颔首:“拖了三十余日,只多要十一条性命,倒也合情合理。”
赵玖会意一笑:“只希望燕京那里不要再拖下去了,若想议和,无论条件如何,也该来寻朕说一说才对。”
“后面的民意都来了,前面也该撑不住了。”吕颐浩终于摇头,然后一时望天失语,似乎又想说些什么,又不知从何说起一般。
且说,国有老臣,总是妥当的,往后的数日,吕颐浩的判断无一失手。
先是中原各方民意汹涌,坚持报复的强硬态度展露无疑,终于震动了中枢,然后秘阁公议,请官家小心议和,除敌务尽,切不可沽名学霸王。
而随着秘阁的公文传开,两河地界,各方将帅、地方文武,也皆上表力请不得议和。
不过数日,河北便也似乎达成一致,皆求除恶务尽,便是降人也都有涕泣讲述金国暴行的文书奏上。
一时间,除了最远的南方民意未至,其余各处几乎便已经定下举国风向,乃是反对议和,要求赵官家履行诺言,殄灭金国,对女真犁庭扫穴。
当然,这些纷乱中也是有一些妖艳贱货的……比如从三月中旬稍微偏后开始,忽然便有很多前线的燕云汉军主动反正过来,然后从前线被韩世忠送到河间。
此外,赵玖也终于收到了高丽枢相、元帅金富轼的亲笔来信。
信从开京发来,乃是金富轼刚刚成为元帅后的路上所写,几乎舟马不停,直达河间……按照金富轼的说法,他将按照赵官家心意,铲除国中反对汉化的国风派,也就是西京两班,然后便举三万大军西征辽地,以成赵官家关门打狗之策。
言语之恳切,若非赵玖早就知道郑知常所在的西京两班才是高丽内部的主战派,几乎要信了这糟老头子的鬼。
然而,糟老头子虽然不老实,却也以一个奇怪的路数点中了赵官家的软肋——谁出兵无所谓,反正高丽这个时候只能选择出兵,但是之前的主战派却并不相当于亲宋派,主和派也只是事大主义之下金国之前更大所做的选择罢了……与之相比,西京两班是什么国风派,想搞什么文化自立,这就很不如金富轼的汉风派来的顺耳了。
须知道,哪怕赵玖允许高丽的政治、军事独立,都不允许高丽搞什么文化自主,这才是挖根子的事情。
当然,现在也没必多想这个问题,因为依着赵官家那浅薄的识人之明来看,真到了刀兵相见的份上,郑知常死前想咬下金富轼半个指头恐怕都难。
与此同时,更重要的一点是,既然金富轼的信都到了,前方燕云大族也忽然绷不下去了,那依照军事上的传讯速度,燕京也该派人来了。
果不其然,不过两日,乌林答贊谟便出现在了赵玖面前。
“六太子封晋王了吗?”早有准备的赵玖是在河间府外的军营靶场中接见的乌林答贊谟,但接过正式国书后,这位刚刚射箭射到一身汗的官家却并没有直接打开,反而先捏着硬版国书问了一个匪夷所思的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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