兀术兄弟几人为什么要在燕京搞什么新军呢?
除了制衡,本质上就是这种老底子在凋零,不得不寻求维持一个让人安心的军事力量。
而说到安心,王伯龙这一败,也不光是损失了成建制力量的问题,他着实是用自己的资历和自己部的根基性给所有金军提出了一个问题——那就是如果连他王伯龙的万户都能在这种战场上在这么短时间轻易抹除,是不是说,所有的万户都丧失了独立行动的安全性?
这么想可能有些夸张了。
但现在,不说深远影响,只说金军不得不面对的一个问题是,在维系住士气后,接下来又该怎么做?
很显然,这一个万户的丢失,以及随即导致的第一次总攻失败,已经切实动摇了金军高层会歼岳飞部、救援元城的信心。
甚至,以及影响到了他们对长远战略的判断。
“杓合。”
枯坐在廊下许久,眼看着对方喝了两碗汤、吃了半条鱼,高庆裔终于开口。“请你务必帮我个忙。”
“什么?”杓合诧异抬头。
“我想见魏王一面。”高庆裔认真言道。
杓合当即皱起眉头:“你是都元帅的心腹,所谓罪臣余孽,你这个身份去见魏王,他如何信你?而你若是想说什么,不如去见拔离速,依着我看,他这个元帅似乎还是有些担当的。”
“拔离速有担当是有担当,但大略上真正能做主的人,还是魏王,所以还是要见魏王。”高庆裔平静解释道。“至于罪臣余孽什么的……他若不信,我也算是尽心尽力了。”
“为谁尽心尽力?”杓合皱眉追问了一句。
高庆裔避口不言。
“也罢!”杓合板着脸站起身来。“喝你两碗鱼汤,总该知恩图报,我去替你言语一声,只说高都统有言语交代你转达,至于魏王愿不愿意见你,那就不关我事了。”
高庆裔只是不语。
不过,随着日头往西面下沉个不停,炉火渐熄,汤锅变凉,枯坐在走廊下的高庆裔到底是等到了魏王完颜兀术派来的亲卫。然后,在被搜查了一番后,这位高通事也在日落前被带到了镇中兀术所居的宅院内。
具体来说是后宅卧房里。
兀术躺在炕上,面敷热巾,而杓合立在一侧。但是,随着高庆裔朝着炕上之人恭敬行礼,然后叉手而立,杓合干脆一声不吭折身离去了。
一时间,卧房内只有兀术一人仰头躺在炕上,高庆裔一人叉手立在门内,然后两三个侍卫立在房内边角以作监视罢了。
“你便是高庆裔?”兀术听到动静,一点未动,甚至连遮住了眼睛的热巾都未拿开。“粘罕的那个心腹通事……据说粘罕当日在看了希尹的政改文书后,曾准备让你做希尹的副手,担任副相?”
“罪人便是高庆裔。”高庆裔微微俯首。“也确乎有此事。”
“你何德何能,能做副相?”兀术语气阴冷。
“可能只是因为与都元帅亲近,所以有此一戏言吧?”高庆裔叉手诚恳答道。
“那你与粘……你与都元帅,到底亲近到什么程度?”兀术依然躺在那里不动。
“都元帅身死尚书台,设也马(粘罕长子)在府中闻到官兵围住府邸,一边哭泣,一边拉着罪人的手说,恨他们父子不能早听罪人的言语,以至于有今日之祸……”高庆裔平静做答。“大概也就是这种亲近程度吧?”
不知道是不是面巾已经变凉,兀术终于将那玩意从脸上扯了下来,然后露出一双满是血丝的眼睛来瞪此人。
而高庆裔只是叉手肃立。
就这样,双方僵持了片刻,大金国的执政亲王再度开口,语气却稍微怪异起来:“据杓合说城内高都统有私密言语只说给了你,让你私下转达?”
“不过是罪人请杓合将军引荐的由头罢了。”言至此处,高庆裔微微一顿,方才叹气道。“至于高都统,他不过是让罪人告诉魏王殿下,他受大金国二十年知遇之恩,是绝不会给金国丢脸的……这种话,算不得什么私密言语。”
兀术听到这里,反而黯然,却是在榻上同样一声长叹,继而喟然:“高景山最起码比王伯龙强些……”
“罪人有一言。”高庆裔忽然插嘴,而兀术也冷冷瞥了此人一言,却并无有什么反应,而前者见状,也就继续讲了下来。“王伯龙罪无可赦,误国误事,这是当然的。但事情到了这一步,依着罪人来看,高都统其实也有不可推卸的责任……他身为大名府行军司都统,居其位而不能竖其威、约其众,从此战一开始便不能控制王伯龙,也是王伯龙此番误国的一个重大缘由。何况,此战以来,高都统行事保守,也是岳飞能成事的一个重大缘由。恕罪人直言,高都统也有重大责任。”
听得此言,兀术在炕上深呼吸了数次,居然有些释然。
要知道,高庆裔这个言语,居然正是兀术从昨日到现在一直闷在心里的一个念头。
王伯龙误国是肯定的,但他已经死了,骂上一万遍,也不可能解恨的。
高景山昨天阴差阳错的烧气球什么的就不必提了,真怪不到他,但他从此次战端开启后就军略保守,现在看来也是导致如此局面的一个重大缘由。
而且说句诛心的话,高景山真的是没法约束王伯龙吗?他有没有借王伯龙这个混账做靶子,来拉拢杓合、阿里这些人的意思呢?
很可能是有的,因为高景山本身也不是什么高尚人物。
甚至更进一步,王伯龙战败,军心沮丧,这个时候把城内的精华军队,尤其是渤海籍军队给抓住时机送出城又是个什么操作?从小的说,固然是保存有生力量,但从大的来看是不想守城了?一个都统,这个时候还在考虑自己族中后路,而且还把沮丧写到脸上,却不想着守城,替国家维系大局,这像话吗?
但问题在于,高景山不是还在城中坚守着吗?兀术就算是有一万个不满,也不可能说出来,只能默然。或者说他心知肚明,昨日战后,所有的责任,都得他这个魏王自己来抗!
拔离速都无法分担。
非只如此,拔离速那些人,只会怨恨他兀术不能约束王伯龙,还会以此为理由,要求完颜奔睹等嫡系万户进一步无条件服从元帅的指挥。
当然,想归想,释然归释然,片刻之后,兀术翻身坐起,却盯着对方眼睛冷冷开口:
“高庆裔,高都统对你有救命之恩,你就不要搬弄是非了,而王伯龙跋扈骄纵,归根到底在于燕京不想让大名府掌握太多兵权,所以故意纵容,何况还有渤海、辽地汉人这一说……高庆裔,俺明白跟你说,这件事情,如果非要在王伯龙之外找个担责的,只能是俺这个魏王……懂了吗?”
“懂了。”高庆裔回复极速。
“说吧,你来找俺,到底想说什么?”见到对方应声,兀术也懒得计较太多,只是催促。
“殿下。”高庆裔立即认真出言。“我听说,昨日王伯龙战殁,继而总攻失利,以至于军心震动,人心思变……有人干脆建议趁着黄河封冻,南下去攻东京,行围魏救赵之策……是也不是?”
“是有此事……你要进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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