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伤有些古怪。”陈萍萍缓缓说道:“全身僵硬,绝对不是外伤引起,我和宁才人照顾了他一路,当然清楚,应该是经脉上的问题,好像是经脉全断……本以为他死定了,还哭了好几场,谁知道最后竟又活了回来。”
“经脉全断还能活的人,我没有见过。”陈萍萍睁开眼,看着范建,缓缓说道:“不过后来见过一个类似的家伙……就是你儿子。”
“悬空庙一事,范闲的经脉也受了大损,但还不像陛下当年那般恐怖,而且后来在江南应该学了苦老光头的本事,这才渐渐好了。”陈萍萍说道:“陛下可没有范闲的好运气,他没有学天一道,那伤是怎么好的?”
“这些年你与陛下在一起的时间比我少。”陈萍萍继续说道:“陛下再能隐忍,但有些细节总会漏出一些马脚,费介从澹州回报范闲修行的霸道功诀,又说这霸道真气可能会造成的严重后果,便让我想到了当年浑身僵硬,形若废人的陛下。”
“悬空庙上就是想逼一逼,看看他的底牌到底是什么……只可惜却让范闲挡着了。”
说到此话,他瞪了范尚书一眼,因为当时正是这位父亲让自己的儿子去救驾立功,反而误了陈萍萍的大计。
“都问明白了,那便不说了,这件事情你也要想通一些。”范建洒脱地站起身来,说道:“我要回澹州养老,你若空了,也可以来看看我。”
陈萍萍默然,知道老战友是怎么想的,不论陛下是否是不可战胜的人,他终究是范闲的亲生父亲。没有人知道范闲是一位穿越者,灵魂里带着与众不同的属xìng,这二位长辈只是依照常理以为,即便范闲知道了真相,也会陷入两难之中。
二人不想让范闲活的太有压力,便必须想通这件事情。
陈萍萍轻轻敲响桌旁放着的铜铃,丁当一声清脆响声之后,那位服侍了他很多年的老仆人走了进来,把他抱到了轮椅上。
“我送送你。”陈萍萍低头咳了起来,咳的有些辛苦,袖上全是唾沫星子,半晌才平伏,自嘲说道:“如今这身体越来越差,中了点儿小毒,竟是许久都无法治好。”
范建静静望着他,没有说什么,往宅外行去。后面老仆人推着轮椅跟着,没有走多远,在工地的前方,二人很有默契地停住,对视一眼,相揖一礼。
“我已经想通了。”陈萍萍对范建说道。
范建没有马上接话,而是低头思忖片刻,不知道这句话是真是假。他清楚为何陈萍萍要来送自己,因为在很多年前,他们一行人曾经去过东海之滨,曾经共聚太平别院,曾经开创出大好的局面,然而随着岁月的流逝,有的人死了,有的人变了,有的人要退——自己辞官归澹州,京都里便只剩下陈萍萍陪伴着陛下,想必他也会感到孤独才是。
正如范闲所言,在这十几年里,他与陈萍萍互相猜疑,来往渐渐变少,但并不能抹煞掉当年的战友情谊。
风流总被雨打风吹去,该退出舞台的时候,便要退的彻底,林若甫当年并不是三人小组中的成员,所以他退的不够彻底,而范尚书不会犯这个错误,在陛下的天威之前,自己这些人除了退隐,似乎没有什么太好的选择。
范建离去之前,皱眉问了最后一句话,并没有避着那位老仆人:“既然你当年疑我,为何要五竹带着他去澹州?”
陈萍萍坐在轮椅上,低头片刻,缓缓应道:“因为知道你曾为之付出代价,所以我想继续看看你的心。”
范建的唇边泛起一丝自嘲而伤感的笑容,挥了挥手,没有再说什么。
…………看着范建离去的身影,陈萍萍轻轻歪在轮椅上,手指头下意识地叩响着轮椅的扶手,叹了口气,轻声说道:“走了好,走了好……”
紧接着,这位庆国的黑暗首领情绪黯淡地自言自语道:“终究是他的亲生父亲,我又怎忍心逼他。”
老仆人沉默地推着轮椅回去,听着老院长大人疲惫无比说道:“你说,要一个人死,怎么就这么难呢?”
陈萍萍一生不知做了多少惊天动地的大事,不知面临过多少危险艰难,但从来没有像今天这般失望过。因为他所面临的敌人,毫无疑问是他这一生当中所遇见最强大的一位。而且那位竟是根本找不到任何弱点。
老仆人嘶哑着声音说道:“应该不会连累小公爷。”他已经看出了主人心中的沉重,所以尽量开解一下。
“就算陛下能查到什么,但悬空庙后,小雪谷里,我已经让安之两次险些丧命,难道这还割裂不开我与他的关系?安之的运气向来不错,陛下定然不会疑他,这件事情就这么罢了。”陈萍萍有些畏冷,把毯子往身上拉了拉。
…………范建准备走了,陈萍萍放弃了,范闲想通了,世间最大的问题,似乎就此解决了,然而这三个人心里都清楚,如果将来没有什么大的波动,那这盆沸油便能安稳地被锅盖遮住,可一旦有什么事情发生,油花便会蹦将出来,将一切燃烧的干干净净——更何况沸油在心,把人们烫的嘶啦嘶啦的痛。
而就在庆国京都渐趋稳定之时,北齐上京与东夷城,却陷入了一片愁云惨雾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