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闲望着他说道:“你没有死,不是吗?”
影子身躯微微一震,很明显他的伤势并没有痊愈,体内的伤势让他的心神不如全盛时那般强悍。
“他要死了。”
“人都是要死的。”范闲坐在石门下,轻轻拍打着粗糙的石面,说道:“你这位大兄能够活这么久,已经令人惊骇莫名。”
…………草剑庐深处的灯光极暗,似乎随时都有可能熄灭。瘦弱的四顾剑已经从被子里坐了起来,洗了一次脸,重新梳理了一次头发,冷漠的面容上,重新浮起了一股令人不敢直视的威势。
剑庐首徒云之澜扶着师尊的臂膀,助他在床上坐好,王十三郎将水盆端到室外,将污水倾入了圣地剑坑之中,然后回屋,帮助大师兄将师尊扶住。剑庐十三子,除了四顾剑身边的首徒幼徒之外,其余的十一个徒弟,全部跪在塌前,面露戚容,有的眼角偶现湿痕。
四顾剑用清湛而冷漠的目光盯了老三老四一眼,没有专门交代他们那件事情,轻声问道:“我先前说的话,可记住了?”
剑庐弟子叩首相应:“谨遵师尊之命。”
东夷城的后事便这样定了下来,虽然剑庐弟子们从这几个月里的动静,早已经猜测出了师尊的心意,但是都没有想到,师尊居然会对范闲投注于如此大的赌注,如此全面的支持。只是此时众弟子心头迷惘有之,悲伤有之,恐惧有之,却没有任何一个人敢在师尊的面前,提出任何反对意见。
甚至连云之澜都一直保持着沉默。
四顾剑说话的速度越来越平缓,脸上的情绪越来越淡,越来越像没有受伤的,那个喜怒无常不露于外的大宗师。云之澜在一旁扶着师傅,心里空无一片,知道这是回光返照,一股难以抑止的悲伤感觉开始弥漫在屋里。
而十三郎或许是先前已经哭的够多了,此时却格外平静。
“什么时辰了?”四顾剑深深地呼吸了两次,沙哑着声问轻轻问道。
“天快亮了。”云之澜在一旁恭谨温和回道。这一夜东夷城的遗言传递,竟是整整耗了一夜时间,也不知道四顾剑在双手把东夷城送出去之后,究竟还布下了怎样的后手。
“做任何事情,一旦下定决心去做,就要做到极致。就像剑庐以后一样,既然我选择了他,你们对他也就要做到极致的帮助,既然是一场大赌,就要把所有的本钱都压上去,任何一次自我的问省与反复,都是东夷城难以承受的痛苦,你明白吗?”
四顾剑坐在床上,眼光自地上的弟子身上缓缓拂过,最后落在了云之澜的脸上。
云之澜沉默许久,点了点头。
四顾剑极为难得地微微一笑,他太了解自己的大弟子了,只要他答应了的事情,一定会做下去。
“扶我去山上看看,天要亮了,我想……看看。”四顾剑的胸膛里忽然响起了不吉利的嗬嗬之声,听上去就像是黄土之下,冥泉招唤的水声,大宗师的脸sè也开始展现出一种怪异的白。
云之澜心中一恸,扶紧了师傅干瘦的手臂,另一边王十三郎也扶住了四顾剑的另一只臂膀。两位师兄弟对视一眼,小心翼翼地把四顾剑从床上扶了下来。
跪在床下最前方的剑庐二弟子,膝行于前,用最快的速度扶住四顾剑的双脚,替他穿好那双有些烂了的草鞋,只是四顾剑卧床一月有余,毒素伤势全面爆发,两双脚早已经肿了起来,穿进草鞋之中,竟能看到那些浮肿处被草鞋的带子勒成了一块块的痕迹。
四顾剑却像是没有任何感觉,只是舒服地叹了一口气。二弟子知道师尊的脚已经没知觉了,轻轻抚摩了一下那双脚,泪水便滴到了床前的石板地上。
…………月儿如钩,渐要隐于微灰天际之中,东夷城上方的天空大部分还是漆黑深蓝之sè,唯有东面露出鱼腹之白。在石门处枯坐一夜的范闲备感疲惫,揉着太阳穴,让自己不要睡着。忽然间他睁开双眼,霍然起身,看着草庐深处的灯光忽然熄灭,知道东夷城的后事已经交代完了……然而,紧接着他看见了一幕令他很多年以后都深刻于心的场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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