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闲与他二人凑在一处,说起了胡大学士当年的新文运动,这件事情最后虽然无疾而终,却是胡大学士平生最得意之事,甚至比入主门下中书更得意,而范闲也是深受五四洗礼的一代夫子门徒,说的无比快活,笑声竟是穿透了宫城下的寂静。
此时宫门下的黑暗中,无数的红灯笼,其实都在仰望着此处,门下中书首领学士与小公爷的对话,很多人都想参与,但他们知道自己没有这个资格,至于在等待朝会时大笑,更只有这二人才有这种胆子。
半晌之后,范闲直起身子,忽然感觉到了四周的气氛有些怪异,眉头微微一皱,叹了口气。
胡大学士看了他一眼,知道他明悟了什么,微微笑了起来。
范闲从来不知道皇帝陛下在平叛之后,曾经有那么一刹那考虑过让他继位的问题,虽然皇帝陛下事后很坚决地把这个念头从自己脑中抹去。
但他清楚皇帝陛下起初对庆国rì后朝政的安排,用贺宗纬的都察院,平衡监察院的权力,再由胡大学士领军的门下中书横在上头稳定朝纲。
如此安排,可保庆国二十年朝政安宁。
只是如今范闲的权力太大,而且与胡大学士又极为交好,皇帝的安排有些实施不下去,只好将贺宗纬提入了门下中书。
“陛下的意思很清楚。”胡大学士温和说道:“他并不愿意下面的臣子势如水火,起先贺大人过来请安,也是意图缓和一下。安之你是个聪明人,应该知晓如何做。”
范闲沉默了起来,英俊的面容在灯笼的映照下,显得无比平静。一年半前,他曾经踹开都察院大门,把贺宗纬以下的十几名御史骂到生死不知,世人只道小范大人嚣张无比,哪里知道事后他自己也在御书房内被皇帝老子骂到脸sè青白相加。
这件事情证明了皇帝陛下对都察院的维护,以及为了维持这个平衡的局面,愿意付出的代价。所以从那天之后,范闲便清楚自己应该怎样做,而且一直都是这样做的,只要贺宗纬不太过分,他便不会施出辣手,除了成立执律司让都察院难受到极点之外,并没有什么真正厉害的手段施展出来。
但这一切必须建立在范闲能够忍受的前提下,如果贺宗纬做出什么他不能忍受的事情,以他与皇帝的血缘关系,以他如今的真正实力,像贺宗纬这种角sè,即便真的一刀杀了,又能如何?难道皇帝还舍得让自己的私生子为一个大臣赔命?
胡大学士望着宫门下的黑暗,幽幽叹了一口气,心里倒是替贺宗纬觉得担忧。他旋即想到前天深夜里陛下的那个意思,不由皱起了眉头,依照常理论,贺宗纬虽然算不得纯良之辈,但往年旧事都是陛下的旨意,仔细想来,这位贺大人其实倒算不差——如果小范大人愿意,陛下那个提议,倒真可以让两院之间的争执平伏下来。
这一切都要看范闲愿不愿意了,胡大学士转过头来,深深地看了范闲一眼。
范闲此时却正在想,胡大学士这番话是皇帝托他传的话,还是门下中书的态度,紧接着又皱眉想到,平rì里贺宗纬虽然对自己也是极为尊敬,但却没有像今天这般,如此温顺平和,一点脾气也没有。
这一切,其实都是源于范闲手中权力过大。一位皇族私生子,监察院其手,内库也离他不得,如此权势,太过夸张。范闲想到皇帝的心思,不禁恼火暗道,难道自己人品好,家世好,也是一种原罪?
——————————————————等大朝会结束,然后又开了例行的小会,最后皇帝陛下和大皇子、三皇子、范闲又开了一个更小规模的私人家庭会议。范闲走出了高高的皇城,满脸温和笑着对等着自己的胡府管家说了声抱歉,说今儿个府里忽然出了急事,这喝酒得要改天了。
坐上了回府的马车,藤子京发现少爷今天的心情似乎着实不错,眼睛一直笑的眯眯的,唇角一直弯弯的,就像月亮一样。想到自家那婆娘最近一直在催的事情,他小心翼翼地问道:“少爷……”
范闲侧过头看了他一眼,听着这位自己最忠实的仆人轻声说着,听了半天才明白过来,原来藤大家的看着府上有些人户都凭着范家的声威,出去做了小官,心里也有些痒了。
如今的范府,一应杂事基本上都是交给藤子京和他媳妇儿在办。有这个念头,也是范闲早料到的事情。他看着藤子京,微笑说道:“今儿是庆历九年,既然已经晚了五年,你再出去也没甚意思。”
藤子京没有听明白少爷高深莫测的话,讷讷一笑住了嘴。
回到府前,范闲一掀衣襟,携风而入,脸上依然保持着温和而亲切的笑容。所有的下人仆妇们看着这幕都觉着欢喜,范闲此人惯会收买人心,更何况阖府上下,谁不以他为荣,见着少爷高兴,这些下人们也自然高兴起来。
三管家跟着藤子京,随着范闲往园里走去,轻声说道:“王家那位小姐过来了,听说是要正式拜师,看少爷的心情,应该是准了,咱们应该准备些什么?”
藤子京脸也未转,如范闲一般莫测高深地笑了笑,说道:“王家小姐……今天可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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