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度太大。”王妃盯着他的眼睛。
范闲将她面前的茶杯拉回来,低头说道:“茶壶只有一个,茶杯却有太多个,不要把眼睛盯着秦家的军队,要想想叶家,叶重献俘离京不远,太后虽然下旨让他归定州,但谁知道那几千名打胡将究竟走了没有。”
王妃一咬下唇,心头一惊。
范闲抬起头来平静说道:“老二的心思很简单,他会暂时推太子上位,但在京都的这壶茶里,他要分一部分,如果他身后的叶家不进京,他有什么资格说话?”
“当然,这一切都是我那位岳母点头下发生的事情。”范闲揉了揉太阳穴,说道:“长公主殿下和太后不一样,她是崇拜军力的女人,如果要杀几千个人来稳定朝局,她不会介意。”
王妃沉默片刻后缓缓站起身来,看着范闲说道:“最终还是要大杀一场。”
“不流血的政变,永远都只是一个完美的设想或是极端的偶然。”范闲说道:“我虽是个运气极好的人,但也不敢将这件事情寄托在运气上。尤其是长公主殿下既然准备了如此疯狂的一个计划,我不认为她会悲天悯人到看着我们在宫内搞三搞四,而不动兵。”
王妃点点头,说道:“您的意思,我会传告王爷。”
范闲笑了笑,不留情面说道:“既然您此时来了,自然代表王爷会接受我的意思。”
这句话是说,大皇子心知肚明范闲想要什么,只是请王妃来看看范闲究竟手里有多少牌,可以做多少事。被戮破伪装,王妃也只是笑了笑,然后说道:“澹泊公如今越来越有信心了,当此京都危局,还能如此谈笑风生。”
范闲沉默片刻后说道:“我确实有信心,只要叶秦二家的军队来不及进京……于我而言,这座京都只不过是座空城罢了。”
是的,全天下最厉害的人物都被光彩夺目的庆帝吸引到了大东山。而如今的范闲,虽伤势未愈,但心性与信心却已经成长到了重生后最巅峰的状态。
王妃忽然一顿说道:
“我有些好奇,昨天夜里,澹泊公联络群臣于今日殿上起事……此时的皇宫中只怕是血雨腥风,阴森至极的景象。”
她盯着范闲的眼睛:“那几位年高德劭的大臣,是因为您而站到了太后的对立面,也许他们将为之付出生命的代价,而您却这样安静地旁观,不知道这究竟是冷静还是冷血?”
王妃笑的很柔和:“有时候不得不佩服您,生生挑得无数人替您出头,去洒热血,去抛头颅,为您谋求利益……如果那些大臣想通透了这点,在临死的那刻,会不会大呼上当?”
话语至此,王妃的唇角带着一丝讥嘲,在她看来,范闲此举是将太子逼到了一个极为难堪和恐怖的地步,范闲选择在登基前夜串连此事,便是没有给所有人反应的机会,太子如果杀大臣,自然陷自己无义之中。而那些大臣们,等若是在用自己的头颅,为范闲呼喊。
范闲的脸渐渐平静了起来。今天太极殿太子登基被阻,确实是他在梧州岳丈的帮助下,挑动着二位大学士所为,至于此事的风险,他不是没有想过。从某种角度上说,他是在用太极殿内那些真正勇敢的文臣性命……冒险。
这确实是很冒险,很自私的一种选择,所以面对着王妃的嘲讽,他没有反驳什么,而只是缓缓说道:“盗有道,臣亦有道,我以往是个很怕死的人,但最近才想清楚一个道理,死有重于东山,有轻于鸿毛,胡舒二位大学士愿为他们心中的正道而去,这是他们的选择。”
“重于东山,轻于鸿毛?”王妃重复了一遍这句话,看着范闲的脸有些出神,她隐隐感觉到,这次再见小范大人,这位年轻人表面上还是那般温和之中混着厉杀心性,但是在根骨中,似乎有些改变正在发生。
可她仍然忍不住问道:“既然如此,为何公爷要隐于幕后,却不能勇而突进?”
“突兀现于大殿,出示遗诏,面对内廷高手的围攻……”范闲有些苦涩的笑了起来:“这样确实很帅,但似乎得不到很好的效果。”
他敛了笑容,用一种前所未有的严肃认真说道:“在二十天前,在一处高山之巅的草甸上,我学会了一些东西。从今开始,我不惧死,我仍惜生,但如果注定要死亡,我希望能死的有价值一些。”
王妃沉默不语。
范闲闭目半晌后说道:“我不是在拿那些可敬文臣的脑袋冒险,如果现在主事的是长公主,我会选择另外的方式。但现在太极殿上登基的是太子,并不是老二。”
他睁开眼睛,冷漠说道:“老二多情之下尽冷酷,相反,我对太子殿下还是有些信心的。”
“什么信心?”
“我始终认为,太子是我们几兄弟里,最温柔的那个人。”范闲温柔地笑道:“太后年纪大了,杀心不足,太子……是个好人,所以我不认为今天太极殿上会出现您所预料的流血场面。”
范闲给太极殿上那位太子殿下发了一张好人卡。王妃觉得有些莫名其妙,摇了摇头,准备离开。
离开之前,范闲唤住她,又将玛索索从屋内唤了出来,对王妃认真叮咛道:“我在京都不会停留在一处地方,羊葱巷我不会再来,但我担心她的安全,所以我希望王妃您能将她接回王府。”
王妃微微一怔,没有想到范闲此时想的是玛索索的安全,也没有想到对方竟然会提出这样一个要求。
玛索索也吃惊地看着范闲。
范闲说道:“王府是如今京都最安全的地方,倒不仅仅因为王爷手里有禁军这批力量,王妃您应该明白我指的是什么。”
王妃缓缓低头,此次庆国内乱,有外界大势力的影子,就算是长公主,也必须给异国盟友留两分面子,给北齐小皇帝亲姐姐几分面子。
三人走至小院木门外,行礼分开。最后时刻,范闲盯着王妃的眼睛说道:“先前王妃以大义责我,此时我必须提醒王妃事情,您如今是王妃,则必须把自己当成庆国人,而不是……齐人。”
王妃心头微凛,竟有些不敢直视范闲那双深寒的眼睛。
……
……
秋意初至,微凉而不能入骨,然而王妃坐在马车上,却感觉到从车帘处渗进来的风竟是那样的寒,寒的她忍不住打了几个冷颤。
玛索索被她安排在第二辆马车上,其实就算范闲没有拜托她照看那个苦命胡女,王妃也不可能将这个女子扔在羊葱巷不管,如果那个女子死了,怎么向王爷交代?
王妃又打了个冷颤,马车里就她一个人,她有足够的时间来回味一下范闲最后的那番话。她清楚看来范闲对于这整件事情都已经有了一个全盘的打算,所以才会提醒自己。
关于范闲这个人,王妃自北齐远嫁而来,一路同行,细心观察,深知其厉害,尤其是今日太极殿上那剑拔弩张的一幕,竟是此人一夜挥袖而成。王妃不得不感觉到了一丝敬畏,如今范闲身后的那些势力被宫中看着,无法擅动,可他依然能够造出如此大的声势来,王妃真不清楚,范闲这个人到底还藏着什么样的底牌。
因此,她决定坚定地站在王爷的身边,站在范闲的身后,历史这种东西,总是跟随着胜利者一起进行的。
马车回到王府,王妃带着玛索索进了后园,唤下人来安置好这位胡女的住所,她一人带到湖边,走入了湖中心的那个亭子里。在半年之前,这亭子里曾经容纳过除太子之外所有的皇族子女,而那短暂的天子家和平,早已因为庆帝的死亡而化成了泡影。
皇帝陛下的子女们,此时都在寻找着置自己兄弟姐妹于死地的方法。
王妃叹了一口气,坐在了窗子边上,对着一直守候在亭中的那人说道:“王爷那边有没有消息过来?”
那人恭敬应道:“禁军方面有些小异动,不过听副将传话,王爷值守宫墙,应该能压制住那些人。”
那人穿着一身很普通的衣裳,应该是管家之类的人物,他对王妃说话也极为恭敬,但是眉眼间总流露出一种下人不应具有的气质。他轻声说道:“公主,先前见着那人了吗?”
公主?会这样自然地称呼王妃的人,只能是齐人!
王妃沉默着点了点头,半晌后忽然开口说道:“暂时和长公主方面保持平静,什么都不要说。”
那人眉头微皱,说道:“属下奉陛下严令,助长公主殿下控制庆国局势,而如今范闲既然已经现了踪影,我们当然要通知长公主殿下。”
王妃看着他,缓缓说道:“我不知道上京城究竟是怎样想的,但我只知道,范闲现在暂时死不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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