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则天本身对皇嗣并没有杀意,她也并不是一个天生的阶级斗士,只要在最大的争端层面能够达成谅解,她也没有必要对关陇勋贵赶尽杀绝,武周后期的李武合流就是最明显的证明。
至于豆卢钦望个老狐狸,年纪越大,腰骨越软,被推倒早晚的事。就算没有豆卢钦望,只要这种苗头露出,也会有别的关陇人物站出来促成此事。
一个时局,混乱也罢,平稳也罢,但只要能够达成暂时的平衡,那么任何一个组成部分都是不可或缺的。武承嗣虽然废,但随着他心灰意冷、不再闹腾,留给李潼的时间也就不多了。
他如果还傻呵呵掰着手指头数距离李武合流还有几年,那真是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
如果这一次不能迎难而上,只怕封禅之后朝廷新秩序一旦形成,他就会被挤兑得更严重,或许只能学张氏兄弟穿着羽衣扮王子晋,天天腆着个脸求奶奶爱我。
幸在感受到危机的并不只有李潼,狄仁杰也按捺不住提前联络了他。虽然不清楚狄仁杰经历了一番怎样的心路历程与深刻权衡,但只要能在此刻达成一个浅层共识,彼此也都能干劲十足。
所以这一次,豆卢钦望在李潼心目中,是跟武承嗣、武三思一样的位置,是必须要干掉的目标!
但是这个想法,李潼是不能跟狄仁杰他们透露的,而且也不能通过强兵直接干掉豆卢钦望,那会让他与关陇勋贵的矛盾直接激化,并不利于他在关中的立足。
最合理的方案,应该是在控制住大内之后,从他奶奶手中拿到制书,通过正常的程序除掉豆卢钦望。如此一来,共同谋事的李昭德与狄仁杰便可以被一起拉下水。
李潼从大尺度让步,根本不关心他四叔接下来是做皇帝还是继续做皇嗣,只要通过这次政变干掉豆卢钦望,他四叔就算直接做太上皇,也根本不能平衡功臣之间的利益分配。
没有了代表人物分享这一波复国红利,关陇勋贵们怎么会甘心,无论接下来达成什么局面,都会持续不断的对新秩序发起冲击。
狄仁杰等人但凡有点脑子,都得确保李潼应有的权势和影响。特别是李昭德,他是在流放途中专程溜回神都搞事,需要做的防备更多。他们几个复唐功臣,是有唇亡齿寒的关系。
在与李昭德等人见面的五天之后,一众人又在畿内偏坊中碰了一次面。
这一次参与的人员又扩大到此前三人所选的那五个下线,李潼只是露面表示自己也参与了此事,并没有久坐,而是让李湛代表自己进行详细的会谈,确定具体起事的时间与每一个步骤。
到目前为止,事情进展一切顺利。毕竟临近年尾,眼下的神都城中本就大事并营,吸引了时流大部分的注意力,很少有人能够注意到一个政变小圈子已经形成。
当然,事情的筹备也并不是没有波折。在李潼逼迫来俊臣攀诬豆卢钦望后,来俊臣倒是很卖力,没用几天时间,便直接将豆卢钦望的儿子都给提捕到了洛阳推院,可谓干净利索。
但不久之后,事情就发生了意外,某日朝会,殿中侍御史张柬之出班弹劾来俊臣,顺便捎带上了麟台少监郑融等。
其人所言也是掷地有声,如今朝廷正推审以子逆母这样人伦乖张的大案,有什么理由再去谈论封禅这样的大礼?儿子都能造母亲的反,这算什么瑞世!
张柬之这么一说,自然是举朝尴尬,但又偏偏无从反驳。殿中武则天脸色在阴晴一番之后,下令停推皇嗣谋反一案,但已经入案的人员则严查有无别罪,如果没有,则一概放免。
至于谏事的张柬之,则加授为尚方少监,专督封禅一应文物打造事宜。
且不说武则天有没有满足到自己的趣味、恶心张柬之,但李潼的计划则被张柬之这个老家伙打乱的不轻。
皇嗣谋反一案停推,笼罩在豆卢钦望身上最大危机已经不存,就算他的儿子还在洛阳推院受审。可单纯靠来俊臣所施加的压力,已经不足以让豆卢钦望狗急跳墙。
至于李潼所安排后计太平公主,他也不知道他姑姑究竟是怎么操作的,但表面上看来就是原右千牛卫豆卢贞松居然被太平公主举为左卫将军。
也不知是太平公主手段太稚嫩,还是豆卢钦望太奸猾,又或者双方达成更深层次的合作,反正这样一个局面,明显对李潼是有些不利的。
基于此,起事之前,李潼又与李昭德和狄仁杰碰了一次面,商讨一番后,决定当日还是直接将豆卢钦望带入皇城一同起事。
尽管李潼对此有些不满,但他们三人也都不能保证如果豆卢钦望被排斥于事外的话,会不会召集南衙掀起暴动反扑。变数实在太大,还是应该在第一时间控制住豆卢钦望。
这明显是一个对皇嗣更有利的改变,但为了确保政变能够如期举行,李潼也只能稍作让步。不过,他也因此将自己的计划稍作调整,既然你们要事前加人,那么我也要能者多劳,多做点事,相信李昭德他们能够理解。
兵变选在了十一月朔日的前一夜,因为朔日大朝要正式敲定封禅嵩山的有关事则。所以这一天夜里,朝臣们多在皇城,仍在进行加班筹备。这一天皇城人、物出入频繁,相对的宫防也要宽松一些。
十月末的这一天午后,李潼在王府亲事们的簇拥下来到天街对面的尚善坊太平公主邸。这是提前几天就已经约定好了的,太平公主作个中间人,来说和代王与豆卢钦望之间的矛盾。
这一天,太平公主府中倒是摆出了不小的阵仗,表弟薛崇训与豆卢家几个年轻人在坊门处迎接,定王武攸暨与豆卢钦望则站在公主府门前,甚至太平公主都站在大门内的门厅前。
李潼看到这个架势,倒是一乐,看来老豆卢跟他姑姑应该谈的不错,或许已经做好了联合起来接替自己离都之后平衡朝局的准备。
这件事李潼并不算占理,但她们仍然表现的如此有诚意,应该是担心自己会离都之际破罐子破摔、或再横生枝节,也算是用心良苦。
“表兄,豆卢如何恶你?若真忍不下这口气,咱们不必入宴,我陪你去二表兄家球场游戏散心,不必看阿母脸色。只是、只是我往后几天怕要留宿你家了。”
薛崇训上前与李潼并肩而行,凑在他耳边颇为意气的表态道。
李潼闻言后则笑了笑,拍拍他肩膀并说道:“人情只是小事,无谓让姑母尴尬。不过宴席之后,你随我出坊去做件大事。”
薛崇训闻言后连连点头,并好奇追问何事,李潼只道稍后自知,然后转头望向已经笑得璨若菊花的豆卢钦望,自己也微笑着点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