韦什方闻言后脸上顿时露出惊喜之色,转身向殿上圣皇陛下大礼拜道:“方外野人贺我圣皇恩量宏大,兼容南北隽才!江左王门,琳琅之家,美器群出,乃是堪佐王业的海内名门!”
武则天微笑摆手示意免礼,韦什方起身后又环望殿中众人歉然一笑:“请诸位相公原谅我失态之过,逝者难追,故人可忆。于此重逢故人之后,也难免道心失守、七情外露。”
说话间,他返回自己书案,提笔缓书,一副字帖很快写就,不待墨迹风干,便将字帖递在王方庆面前,并微笑道:“旧与右军同游会稽,观江潮而作新帖,我爱王右军,只憾当时从游者众,未能乞得本帖,存形于心,常有临摹。喜见左丞,难耐技痒,冒昧请问,此书是否能及右军后尘?”
王方庆抬眼直勾勾看着韦什方,却不接那书帖,但旁边豆卢钦望却插手接过,观摩一番后啧啧称奇,并赞叹道:“虽不见右军故帖,但笔法构字的确是可拟右军啊。”
说话间,豆卢钦望将书帖传示众人,最后又传回王方庆手中。迫于无奈,王方庆也只得点头说道:“右军故帖已经不存,后人摹迹我也偶有勾比,自觉仍逊韦上师。”
当然,王方庆是不敢说王右军故帖是圣皇陛下派遣中使入他家取走的。
听到王方庆的回答,武则天满意的点点头,并开口示意韦什方讲讲他在嵩山隐修的经历。
接下来群臣各自归席,又开始认真倾听韦什方讲述起来。尽管有了刚才一通铺垫,但在场能官居三品者,哪一个又不是人老成精的,或许嗣雍王是个例外。
韦什方还在那里畅谈他在嵩山采饵服精的经过,突然殿中一人发声道:“若诚如韦上师所言,嵩山自居天中,地脉纯和,可养长年。但日前代王殿下典军出巡,接连剿定嵩山蜂盗一十七路,冒昧请问,究竟是生人逆气满盈,还是代王虚奏其功?”
此言一出,满殿寂然,雍王李守礼自有几分不悦,未及开口便被眼疾手快的王方庆抬手制止。
受此诘问,韦什方并无不悦,只是捻须微笑道:“老道所以入世,也是有感地气失和,恰如相公所困。若追溯因由,嵩岳自镇天中,久承天下阳盛,诚是神圣之地。但生人亦讲调和,天机自然也存互补。孤阳则亢,此所以生人感于亢气,失于调和,所以凶横杂生,地境不安。若有慈氏神圣之气驾临嵩岳,调冲亢气,阴阳复归于一……”
老道一通穿凿附会,接下来又话锋一转,继续说道:“天数之下,生人各具命器。世道孤亢久矣,多有刀兵之刑。幸我大周慈氏掌国,圣眷普施,人各以命器承具,能够免于亢疾。
代王殿下资质如何,我并不知,不敢轻论。但听说代王年未及冠,想是韬略未称精熟,但能典掌重军,破贼一如刈草,这便是奉宸年久、血脉传递的威德分享。”
他这里话音刚落,席中武三思忍不住拍案而起,赞叹道:“韦上师道言宣讲,惊醒沉睡之人啊!若代王一人尚不足论,那么薛师……薛师诚是福缘深厚,常有止戈之能,原来根源竟在于此!”
武三思此言一出,且不说殿中群臣神情如何,殿上的武则天脸上虽然不露笑容,但眸中眼波却流动起来。
韦什方还未及给出回应,突然一直不曾说话的那比丘尼净光如来席上莲花香炉陡然烟气大盛,将其整个人乃至于身后的素纱屏风都给淹没。
群臣眼见此幕,已经有人惊呼护驾,然而那烟气涨得快,散的也快。待到烟气散尽,比丘尼已经委顿于席,脸庞包括那光溜溜的脑壳都全无血色。
接下来,又有人指着比丘尼身后屏风惊呼,众人循声望去,只见素纱屏上赫然出现几个红艳大字:“天亡不卒禄,功在今秋”。
见到这一幕,满殿群臣又是寂然。但在寂然片刻后,殿中武家诸王纷纷起身作拜并高声叫道:“天佑大周,臣请今秋出讨不卒禄,斩奴塞上!”
宰相席位中,诸宰相相望一眼,眼神中各存狐疑,片刻后豆卢钦望、杨再思先后离席并拜道:“臣附议!”
有了武家诸王并两位宰相带头,之后殿中朝臣陆续离席下拜附议。尽管仍然有人端坐于席且神情肃穆,但也只是少数。
“这是在搞什么?”
李守礼虽然被王方庆拉着离席作拜,但眉头却皱起来,低声道:“莫非武家子恐代王独掌征伐事,要将此军国重计弄作玩戏?”
王方庆闻言后叹息一声道:“恐非梁王等独谋,漕事革新,库计短盈,陛下要为封禅壮势……”
不说殿下群臣私议,殿上的武则天眼见这一幕,嘴角笑容越发明显。正在这时候,有女官匆匆入殿耳语细禀。
圣皇脸色飞快阴郁下来,重重的哼了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