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皇陛下身躯隐在垂帷之内,透过罗纱依稀只可见身穿偏中性的赭黄衫袍,听到趋行而来的脚步声便抬起头笑语道:“婉儿来了,这小恶婢可是又作闲言?”
声音略显沙哑,充满磁性,但却绝对听不出什么苍老的味道。
后一句明显是在指韦团儿,韦团儿放开上官婉儿的手腕,俯身膝行,不旋踵便入帷内,之后便将神皇陛下微微垂下的两足抱在怀内,娇声软嗔:“旁人常说,婢子也是姣好美丽善娘子,偏偏陛下指凶称恶,团儿真是委屈。”
神皇听到这话,笑声更显欢畅,上官婉儿也赔笑几声,顺势上前敬拜下去,得赐侧席正坐下来。她也算是神皇陛下亲近宫人,但却远远达不到韦团儿那种亲昵。
所谓小恶婢,不过谑称,传达无非两种意思,一是神皇知道韦团儿私下是什么样子,二是她并不打算因此追究这个爱婢。当然其中也未必没有敲打韦团儿的意思,但韦团儿很明显是没有领会到。
不过这种痴愚未必就是有害,因为神皇陛下已是明察秋毫,大概正因这种痴愚才让韦团儿更得喜爱。至于上官婉儿则因想得太多,永远也难如韦团儿一般与神皇相处。
“殿后今日奉来荔枝煎,且去取来。”
神皇坐直了身躯,示意宫人撩起垂帷,露出一张美艳明朗的脸庞。
饶是上官婉儿已经将这张脸庞铭刻心扉,但每每亲见,仍然忍不住感慨,这根本不是一个六旬高龄妇人能有的明艳美貌,尤其眉宇之间咄咄逼人的英迈气息,更让她这种韶龄正享的女子都大生自惭形秽,甘认不及。
韦团儿乖顺后退,但在看到上官婉儿能够移席就近与神皇陛下相论事务,眸底仍是闪过一丝不甘。
等到韦团儿离开之后,神皇陛下才又指了指侧案上的纸卷,笑道:“婉儿笔力愈灵,将拟大家啊。”
上官婉儿垂首谦语,也不待神皇再问,便将日间前往禁中种种详细奏来,不敢有丝毫隐瞒。
神皇陛下肘支凭几,手抵下颌,身躯微微前倾,只是倾听,并不说话,偶或黛眉颦舒,上官婉儿俱都适时调整叙事的节奏,或作删略,或作补充,一刻钟的时间里将事情经过讲述完毕。
之后神皇陛下并没有第一时间开口,只是又拿起纸卷展至《慈乌诗》处,略向内陷的两眼明暗不定,嘴唇微动,似在默诵,又过了一会儿,她才蓦地低笑起来:“人生八苦,泰半自寻。知之即晚,追也难及。儿孙多,积情债,亡且不饶,欲朕何为?”
上官婉儿陈述完毕后,只是垂首默坐,敛息守心。
“这慈乌,真的如此物通人性?”
又过片刻,神皇陛下又望向上官婉儿发问道。
上官婉儿端正坐姿,说道:“慈乌、又孝乌,翅短羽黑,嘴小且白,长则反哺其母,《运斗枢》气仁故反哺,《说文》并《尔雅》诸籍在列,诸馆典藏,妾取内文学馆籍卷,外诸馆异卷是否一同取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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