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裴参军……你要做什么?王妃、王妃她只是……”
庐陵王见状也是一惊,起身向后避走,又拉住王妃张臂拥抱起来。而王妃见裴伷先真的抽出利刃,一时间也是惊慌至极,缩在庐陵王怀抱之内,张声嚎哭起来。
然而裴伷先入前只是将佩剑置于案上,接着便缓步后退,跪倒在地并频作叩首,嘴中沉痛说道“王城受此疾扰,大王起居不安,卑职罪在失职,不敢推诿避惩。唯将利刃奉于尊上,是杀是剐,并在大王一念!”
“这、裴参军你这又是……”
眼见裴伷先作此姿态,庐陵王夫妻俱是惊愕有加,但在愕然片刻之后,庐陵王眸中陡绽精光,颤声问道“莫非、莫非畿内又生大变?当今圣人、圣人他……”ii
“圣人体格壮盛,朝情井然有序,内外不失控御,上下不负所守!”
裴伷先长拜在地,继续说道“唯卑职有感就事山南以来,所事迷于虚妄,未能尽责奉给。此前行事诸种,执于旧事,未能立身方正、用计分明,致使大王失于悠然荣养,卑职罪大,痛悟前非……”
“贼子还要瞒我?神都一定有事!”
眼见裴伷先如此,庐陵王越发笃定其猜测,心中狂喜将生而未敢,但惊慌却无,一把抄起裴伷先放在案上的佩剑,持剑入前、刃指裴伷先继续怒声道“山北究竟发生何事?”
见庐陵王厉声逼问,裴伷先才长叹一声,状似无奈的说道“大王旧邸英王,勇烈故态、卑职无缘得见。但今日入城短作应答,诚知旧誉不虚!”ii
听到裴伷先这么说,李显那清癯脸颊上的肌肉已经忍不住隐隐抽搐跳动起来,只是牙关紧咬按捺住激动的心情。至于王妃韦氏,则就忍不住大声道“裴某日前在事,已经简略怠慢。如今神都有变,若再隐瞒事则,数罪并惩,能有命在!”
“卑职不敢欺瞒大王、王妃,神都大势的确无有变故,唯是今冬突厥默啜引众新寇河东此边事一则……”
“突厥贼酋不是骨笃禄?默啜又是何料物?突厥星星贼火,与中国大势又有何相干?”
庐陵王毕竟久遭幽禁,此前数年就算起居生活不失关照,但终究也没有什么人特意向他详细讲述世道变故,因此对于外面的世界情势如何也是不乏茫然,并不知突厥可汗已经换了人。
裴伷先听到这问话,便也将突厥势力之发展稍作交代,然后便又说道“突厥一干亡国贼众,或因中国时局不靖而势力有所涨消,虽然仍未可称为大患。但方今国中亦不失艰难,东西壁立,雍王壮大于陕西,甲马盛养,朝廷制之已经不称容易,如今再增突厥之扰患,时流论者俱以为若长此以往,西军之祸一旦爆发,恐更甚于四方之扰……”ii
“雍王、雍王?这宗家小子,如今竟已经势壮到朝廷难制?”
庐陵王听到这话后也是一惊,然后便忍不住顿足叹息道“这宗家孽类,幸在圣皇、皇太后垂怜庇护,才能活于人间。旧年问其扰乱于神都,便知此子逆骨递传,如此妖邪之类,即便怜而不杀,自应圈禁拘养,圣人竟放之关西祖庭、由其壮大而不加制约,本是疥癣小疾却纵容成家国腹心之患,悔之晚矣!”
“大王所见,诚是真知。其实满朝冠带之士,未尝没有智者进言,唯是当今圣人君心独裁,不容异声!雍王生长于宸居,弄乱于宫闱,丝毫无念养育之恩。及其西去,又以虐害元从巨勋门庭以为功,人间恩遇之常情,全然不在其人度内。如今或仍可谓家国安详,内外得守,但关西盛甲,唯知王教而不知皇命,一旦祸起,生灵涂炭、名族堕落俱在顷刻之间!”ii
裴伷先讲到这里,再次重重叩首并叹声道“陕西顽疾重患,当今圣人也已经失于控御之道,此情时流有识者俱有所见,已非一人之计。旧年圣人身在宫闱,因系唐家社稷之传承,自有兰芷之馨,入世之后,所历所事却多有淫昏之恶臭。其所失计,已经不止雍王一桩!”
裴伷先免冠伏地,又抬头望向持剑而立的庐陵王,满是真诚的说道“卑职家门故事如何,大王心自知之。念此故事,虽祸福相干之众,也是一言难尽。家门之罹难,长丁荡然无存,唯卑职草芥残枝苟活于世。
圣人穷张其意志,表我家门虚荣于世道,但除此虚荣,赏用实微。既已创策之功而褒扬,竟不以忠义之人才而见用。投臣于山南,专是旧怨纠缠,欲因臣谋身之拙计,构大王险恶于孤城,这难道是圣明人主应作之人事?”ii
庐陵王虽然渴望世道再生变革、让他能够逃脱藩篱,但裴伷先一面之辞,他也不敢尽信。毕竟此子乃是裴炎这个大逆之人的从子,而且其人入州以来,王城待遇便急转直下,可知其人心迹之险恶。
但当听到裴伷先自陈至此,庐陵王眉弓陡地一颤,开始正视裴伷先这番心迹剖析。
身世落魄至今,什么大仁大义的虚辞,李显是半点也不信。人间最值得动情者,唯是自身利害之相关。神都革命以来,人事纷繁,他虽然并不尽知,但与裴炎相关诸种,还是有所耳闻。
如果想得险恶一些,王城这些新换的侍者们之所以向他透露此类讯息,就是要通过朝廷对裴炎的追封褒奖来让他死心,让他长期处于惊悸惶恐中,心惊成患、不能长命。ii
事实也的确如此,如果说他此前还盼望着当今圣人或是仁念发作、将他这个三兄召回神都荣养,可是在得知裴炎相关事迹后,对此便彻底的死了心。或许他余生再难生归两京,一直等到熬死了自己,当今圣人或许才会网开一面,召他子女归京安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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