浅坡上数百唐军此时也战阵初成,前方几十精骑与主将并端马槊形成锋阵,后路则有几十名射生控弦引弓遥指,随着槊锋所指,箭矢脱弦先入贼阵,霎时间便将敌军阵伍攒射出一个醒目缺口。
李湛等持槊前锋冲入敌阵,继续将缺口进行撕裂,后路自有持刀甲士们挥砍撼动敌阵。因此一路生力军的加入,整个战场都受此冲击而产生了极大的变化。
先前久困战阵中的将士们所受压力锐减,终于得有空隙向战场外围转移去,并试图追赶上后军入阵的阵尾,对敌军进行有力的绞杀。
“阻住唐军汇合!”
此前阵前叫骂邀战的胡将何阿小这会儿却并不理会方新入阵的李湛,而是率部尽量的走避锋芒,意图将快要脱战的唐军重新拉回战圈中来。可见这胡将也绝非有勇无谋,而是满满的凶恶狡黠。
随着唐军尽数入战,对阵契丹军众也开始继续往战场上增派兵力。
虽然在一开始的战斗中,契丹投入的兵力并不如唐军多,但在整个战场上,仍然是以契丹兵力为多,除了将近两千名曳落河精卒之外,还有两千步卒并千数名车兵。此前唯以一千五百名曳落河参战,另有五百余众与后军一同在阵后待战。
现在终于把唐军于此所有兵力给压榨出来,契丹贼军自然也就没有了再留手的必要。这当中五百名曳落河甲士也如唐军一般直向战场投入,另外的步卒与车兵则沿战场外沿快速穿过,要将唐军此前所留守的渡口先抢夺过来。
此时的战场中,唐军将士俱已陷入恶战之中,即便是见到契丹军众有此意图,也已经根本没有闲力去进行阻止。
李湛等人的加入,还是给正面战场上形势带来了一定的转变。
他们这留于阵后的几百军众勉强还算是一股生力军,战场上的贼军曳落河也是经过了一场激战的消耗,离合应变难免有些迟钝,在李湛等人左冲右突的冲击之下,战阵逐渐开始变得散乱起来。
但有一点比较可惜的是,由于这一路唐军主要是轻装配给,专精破甲的重械实在不多。而参战的曳落河军众甲防精良,使得唐军所直接造成的杀伤力不足,从而导致敌军虽乱但却不崩,眼见又要陷入此前那种缠斗的战斗节奏中。
特别是随着敌军另一路几百众由侧翼插入了战场中,使得前后两路唐军首尾汇合的尝试落空,原本战阵中的唐军将士们被后方紧追不舍的契丹军众迫出战场的核心,两部人马各自为战,没能达成一个有效的配合。
但在李湛决定放弃渡口水栅的时候,战场上的这一点劣势便也不再致命。毕竟唐军主要还是机动离合之军,此前是既不能破阵、又不能脱战,所以被困在战场中进退不得。
可现在既然已经放弃了守护的目标,唐军全力脱战,一时间也非契丹贼军能阻。毕竟随着契丹军力投入,战场上的契丹骑兵还要策应保护正向渡口快速移动的步卒,做不到全力追击,也让唐军所承受的压力锐减。
“向西南转移,整军再战!”
将战场上的军众解救出来之后,李湛也没有再试图继续回攻纠缠,而是率部向南方进行转移。
此处渡口不守,并不意味着这一区域的战争就结束了,只要保全眼下的实力,那契丹贼军的活动便始终遭受限制,并不能肆无忌惮的将所寇掠到的钱粮物资向后方进行转移运输。
“车兵围起渡口,快快清掉河道水栅!”
眼见唐军陆续脱战,契丹战将何阿小也不再下令继续追击,眼下毕竟已经深入唐国境内,地理、虚实俱是不知,贸然追击极有可能乐极生悲,还是巩固住当下的战果最为稳妥。
发生在滱水岸边的这一场战斗,最终以唐军的战败退走告终,契丹军众们自然是欢声雷动,只觉得唐军原来也不过如此,斗志更加高昂。
在契丹的曳落河强卒们沿河往来看顾之下,原本分散在沿河周边乡境的契丹军众们开始向滱水河道两侧汇聚,并将此前搜刮劫掠的物资快速向河间方向运去。
位于瀛州河间的契丹大营,连营几十里,几乎一眼看不到边。契丹人渔猎谋生,习俗近于突厥,虽然攻下了大城河间,但并不入城居住,只在城池周边兴架毡帐。至于城中,则关押着他们所掳掠来的唐人百姓与大量的财货物资。
在这一片营地中,有一处大营旗纛高扬,很是醒目,正是契丹首领李尽忠汗帐所在。只是在这大帐内外文物张设中,仍以大唐所赐之旗鼓礼器最为显眼,透出一股讽刺与尴尬,对大唐如此,对契丹同样如此。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契丹族源并不长久,一直到了隋唐之交才逐步形成了以大贺氏为首的部落联盟,并没有形成独特的族群统治制度。
李尽忠多年以来也只是以大唐所册封的松漠州都督统管诸部,如今虽然作乱称汗,但仍担心他这可汗不够威重。再加上此次一同作乱的奚人、靺鞨等部此前与他本就没有明确的统治关系,因此还是将大唐所赐的礼器旗鼓保留下来以壮其威。
此时大帐中正进行着一场盛大的宴会,自无上可汗李尽忠以下众东胡豪酋们多列席于此,为的则是庆贺骁将何阿小于滱水以南击败唐军,并成功将滞留于境的物资与兵众引回。
李尽忠已是年过六十的高龄,虽然贵为契丹联盟的首领,但常年生活在辽边苦寒之地,已是鹤发鸡皮、老态毕现,但这会儿精神仍然不失矍铄,酒酣耳热之际袒怀于席,望着满帐的属下们更是乐得合不拢嘴,顾盼之间豪气盎然,端起金杯举过头顶并大笑道:“往年趴卧冰窟、寒风饱饮时,你等可敢幻想能享此日欢乐?”
李尽忠豪言讲完,环顾一眼,帐内却没有几人给予回应。诸豪酋部将们或是怀揽女伎亵玩嬉笑、或是醉眼斗饮,几乎没有人专注于上。
李尽忠金杯仍然举在半空又等了片刻,才终于有人注意到这一点,忙不迭离席而起,蹈舞为贺,于是更多的人闹哄哄的起身蹈舞,一时间大帐中群魔乱舞,只是许多人都不清楚因何蹈舞,同样醉眼迷离的何阿小扑通一声跪在案前并大叫道:“末将谢都督赏!不对、不……臣谢可汗赏!”
“一个憨物!”
李尽忠本已有几分不悦,但在见到那拙态应对后,也忍不住乐起来,随手将手中的金杯抛给了何阿小。
虽然一场应礼搞得乱七八糟,但也让大帐中闹乐无度的场面有所收敛,趁着众人心思还没有转到别处,李尽忠便又继续说道:“唐国因其雄大,向来目我东北诸族为其奴仆。今我奉天应命,集结众族勇士抗拒唐国。起事以来,大有收获,但唐国体大,绝不可因当下所有就有松懈!诸部仍需奉从我命,才能抗拒唐国攻打追责!”
这一次众人倒也识趣,纷纷作拜应声。而李尽忠接着便望向帐内一名年轻人并说道:“滱水一胜,可知唐国官军不足为虑,其国王侯自残,并无余力进控河北。传告你兄,着他增派车马员众,大军继续向南征讨,我要率军直临黄河,重复颉利故事,逼那少王与我修盟!”
年轻人名为李鲁苏,从发型装扮上看便有异于契丹人众,而其人也的确不属于李尽忠部下,而是奚酋李大酺的兄弟。
奚人与契丹并为鲜卑宇文氏余种,虽然系出同源,但彼此间山林渔猎的争夺也是颇积龃龉,关系算不上好。不过身为东胡两大强族,彼此间也是相爱相杀的纠缠,此前便不乏相谋作乱于东北的经历,此次李尽忠竖起反旗,奚人也是最先相应起事者。
只不过在攻克营州后,李尽忠自立称汗,俨然以东胡共主而自居,这让共受唐国官爵、自以为与李尽忠平起平坐的奚酋李大酺颇积愤懑,因此在幽州继续南来的时候,李大酺便拒绝跟随,而是留守后路。
此时听到李尽忠颐指气使的口气,李鲁苏也是有些不乐,起身举手道:“贵部势大军盛,唐国军伍不堪一击。我部人少势弱,实在很难再继续增军,只能为可汗留守后路……”
“狗贼竟敢忤我!”
李尽忠听到这话,脸色顿时一沉,直从席中立起,指着李鲁苏便破口大骂道:“即便没有你族参事,我部一样大事能成!念你部久为唐国奴仆,需作怨气疏解,才伙同你兄弟入事分益。南行以来便屡有推脱不前,今我大军再胜,征你部充用脚力,竟然还敢拒我!来人,给我打杀此獠,无非大军回师,杀灭大酺一族!”
“我为可汗杀此败兴之贼!”
听到李尽忠如此忿声,那刚刚得胜归来的何阿小也是须发贲张,直接提拳便扑向李鲁苏,将之压在席侧,一番老拳照应过去。
眼见何阿小殴打李鲁苏,帐内一干契丹豪酋并将领们自是叫好不已,然而在场其他胡部豪酋神情则就多多少少有些不自然,只是身在契丹大军营地中也敢怒不敢言。
但终究还是有人忍受不了契丹的狂傲,一名年近四十的中年人推案而起,大步入前将两人强分开来,并望着李尽忠大声道:“可汗欲为一时之雄,还是要永作东北共主?诸部所以连同起事,只因不堪忍受唐国傲大不恤,今可汗大业方规,诸部为宾为臣,共襄大事,一时失于词巧,竟然受此折辱,可汗此行与赵文翙何异?”
“又是一个不怕死的狗贼!”
李尽忠听到中年人此言,怒极反笑,指着中年人冷笑道:“若非老子起事搏命,你等群员俱为文翙圈厩走狗畜力,今文翙已除,观我大军滞留唐国,视我命令为儿戏!老子杀得赵文翙,更惧你等卑员?”
说话间,李尽忠已将佩刀抽出腰畔并直将刀锋指向中年人,中年人眼见这一幕,倒也不再坚持,直接深跪在地并大声道:“末将言有冒犯,可汗若诛,我不敢辞。但若因此卑微一命有彰可汗凶名,使群部离心,败坏可汗大事,此亦不敢承受之大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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