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阳南市,近来变得尤为热闹。不仅仅是因为城中秩序恢复、市场买卖的增加,还有南市刑场上每天行刑的场面吸引了众多的看客。
所谓刑人于市、与众弃之,之所以要将刑场安排在人流稠密的闹市中,本身也是一种教化与警示,示人以威,彰显刑令。
但事实上,这一层教化的意图也只存在于理论上,唐律慎杀,像贞观年间整个天下全年罪犯死刑者只有几百人。并不仅仅只是民风淳朴,更重要的原因还是普通民众在日常生活中几乎没有什么罪犯杀刑的机会。
哪怕是在酷吏横行的武周时期,刑令方面的执法资源也主要集中于官员勋贵阶层,并没有向民间下沉泛滥。所以很多时候,再坏的秩序也比全无秩序要好一些。政治斗争虽然腥风血雨,但众多没有资格参与其中的民众们还能保持一个置身事外,一旦发生什么天灾人祸,则生人俱罕有幸免。
当然,就算行刑弃市在教化方面效果不大,但还有另一层意义,那就是给城中受害深重的民众们提供一个情感宣泄的渠道。
过去这一场祸乱,遍及坊曲,众多民家损失惨重,甚至家人遇难枉死,这一份仇恨需要有处发泄。然而普通民众所知有限,他们甚至都不清楚该将这一份仇恨投于何人,那南市这些受刑者们自然便成了他们的仇恨对象。
“今日受刑者谁?又犯了什么罪?”
刑场外,民众们围聚一团,望着那些蓬头垢面、已经被架上刑架的囚犯们,一些后来者便忍不住好奇发问。
刑场入口处自有榜文张贴,细列了受刑者身份、官爵以及所犯何事,绝大多数坊民或不识字,但也自有好事者站在榜文下高声朗读:“今日受刑乃郕国公姜家,宰相姜晞并家门丁口一十三户,女眷、幼弱俱没官为奴……”
听到受刑者身份,周遭看客们无不倒抽一口凉气:“竟连宰相也犯杀刑?还是一户国爵家……究竟什么样的大罪?”
“我来瞧一瞧……呵,这姜晞死得着实不冤枉,身为宰相,又官居殿中奉御之职,竟然龟缩家门内,任由乱军劫走相王……相王便是早前的圣人。这狗贼位高权重,遇难唯知自守,全然无顾君父,满门老小倒是保得周全,上负君王、下负黎民,这样恶贼不死,人间还有公道?”
读榜者义愤填膺,周遭看客们见状后也无不拍手称快。
这些看客们或不抱怨自身卑微,但一个朴素的道理就是享恩越大、自然也就责任越大,危难来临前这些高官显贵们一个个吃穿享用不尽、威不可当,不能将家国社稷治理更好、以至于神都城中祸乱横生,的确是昏庸该死!
在周遭百姓们一片叫骂声中,刑场上刀光闪烁,顷刻间十几人身首异处。那血淋淋的场面看得人惊心动魄,但又倍感刺激,自有好事者拍掌称快。
受刑者尸首们被官府草草收拣,同时那些幸免一死的家眷们也被司农司当场收押。刑场上那洒落一地的血水还没有被草木灰覆盖,便又有一户人家被押上了刑场,这一户受刑者家世同样不俗,乃是光禄卿宗楚客一家。
从日中到傍晚,整个南市刑场便少有空闲的时候,上至失职获罪的宰相高官,下到杀掠坊民的游侠凶徒,以至于傍晚时分,处斩死囚所喷洒的血水都在刑场洼处汇集成血潭,十几车灰烬覆盖下去都压不下浓烈的血腥气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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