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敕书我可以给,但即便是有钱物填此欲壑,群情能抚不过短时,慎之若稍有迟疑,恐时机错失。毕竟过往几年,我与慎之已经为时势所逼、彼此间隙深刻。即便得我所书,他未必肯信。但若由阿母出具书令,则……”
李旦不无颓意的说道:“朝廷诸军滞留河东,能定慑朝情者唯西军而已。慎之归朝,我当避位待之。”
“阿兄你、你不会骗我?”
如此大计,太平公主终究还是难免迟疑,又凝望着兄长沉声问道。
“除了如此计量,我难道还有别的办法?朝情危困至斯,所计唯是性命所存,岂敢再专重势力。”
李旦讲到这里,又伏案疾书,将召雍王归朝定势之计俱录纸上,抬手推给太平公主:“我非惜此片言,唯不经中书、言何制敕?废纸一张,因情为重,凭此能取信慎之?”
太平公主低头看着皇帝这亲笔所书,又沉吟片刻,然后才说道:“若只因情说之,亦无需阿母具言,我自为书。”
皇帝闻言后眸子闪了一闪,点头道:“也好,太平你将我书妥善收起,来日凭此为证。”
“这也不必,出降之女,本不该深涉家务。若侥幸渡过眼前此厄,来日你叔侄真有争执,我留此书反而成了取死之道,阿兄你说是不是?”
皇帝闻言后讪讪一笑,连连摇头道:“事绝不至于此。”
太平公主离宫时,自有大内中官跟随。她并未返回上阳宫居,而是回到了尚善坊的公主府,入府之后便开始处理财货调度事宜,将几处仓邸所存财货移给从大内跟随而来的中官,并亲自提笔撰写给雍王的书信。
等到书信写完,中官已经急不可耐的就案拿取过去。对此举动,太平公主也并不感觉意外。
如果说一开始她还被兄长一番作态惊慑迷惑住,那么当皇帝提出要让皇太后致书雍王后,心知兄长贪图她所聚敛的财货、已经不可阻止。
近日来太平公主忙于飞钱相关事项,都畿形势究竟有没有像皇帝所言那样危急,她还真没有一个准确的判断。但她却知道,一旦皇帝通过豪取的手段将飞钱仓储钱物侵占,无论都畿情势如何,都会爆发动乱。
“飞钱所涉钱项巨大,唯我出具几仓人事关联尚浅。圣人困于钱疾,取此诸仓,料想可以缓解困扰。可若再作强拿,必将板荡横生!”
眼看中官小心翼翼的将她那封亲笔书信收起,太平公主又开口叮嘱道。
中官闻言后不免微微错愕,片刻后伏地叩拜道:“大家亦有为难之处,还望公主殿下能够体谅。稍后就邸设防,俱为北衙亲信精卒,绝不敢加害公主殿下!”
说完后,中官不敢再作停留,匆匆告退出府,旋即便有北衙精卒入坊,将太平公主府邸团团包围起来。
中官返回复命时,皇帝又回到了大内贞观殿,听到中官转奏太平公主所言,皇帝眸中闪过一丝愧疚之色,但很快又为愤懑所取代:“她既然窥破此计,仍敢依计而行,是有恃无恐啊。她心底里,已经瞧低了我这个兄长……”
抛开诸种杂计不谈,如今拿到太平公主勾结雍王的亲笔信,这对皇帝而言是比飞钱所涉钱款还要更加重要的证据。
此前他与太平公主所言诸种困境,主要目的虽然是引这个妹子入彀,但也并非尽为虚言。诸勋贵哄抢官库、漠视法纪,已经不是简单的钱款补给能够化解。而南衙军众缺员,也是一个事实。都畿内如今暗潮涌动,局势的确已经危险至极。
此前皇帝担心行台大军东出,可现在行台军旅不过潼关反而有了一种隔岸观火的味道。皇帝当然不愿意雍王东来,但又需要借势行台以震慑将要失控的朝局。
现在有了太平公主勾结雍王的证据在手,应该能震慑住相当一批与行台结怨深刻的关西门户:不要以为行台卒力不过潼关,你们就安全了,雍王势力盘根错节,对神都人事渗透深刻,唯有小心翼翼的维持住神都局面,大家才能抱团取暖。
当然,这么做无疑也是将行台与朝廷之间的矛盾再作激化,雍王或许真的会挟忿出兵,但皇帝也并非没有后计。
“速着政事堂降制,以狄仁杰为河东道安抚大使,不需辞拜,即日起行前往太原。并起运一批太平所具赃钱输往晋州,以供豫王犒劳军士,典军归都。仁杰入州之后,突厥请降事宜一应委之。”
或许真有山穷水尽、否极泰来的天意垂眷,就在李旦内外交困之际,突然收到来自河东的密告,刚刚寇掠河东并返回漠南的突厥默啜竟然献表请降!
虽然胡虏狡诈、不可轻信,但这一消息对于已经焦头烂额的李旦而言不异于救命稻草。无论是真是假,都可交涉一番。停滞于河东诸州的十万天兵道大军因此获得战略上的从容,所以李旦敢冒着激化与行台之间的矛盾而构陷夺取太平公主的积货,以此作为大军回撤的军资。
眼下这一消息尚是绝密,凭着太平公主与雍王的勾结先将朝情震慑一番,并用一部分财货稳定住疾困的人心,等到豫王大军返回都畿,皇帝便能重新掌握主动权。
届时蛇虫鼠蚁一网打尽,纵使雍王兴兵东来,不失论战资本。更何况雍王趁国难当头而躁乱国中、以下犯上,大义尽失,天下岂能容此逆流横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