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旦下意识站起身,弯腰拱手道:“臣、臣世务久疏,不敢畅论国计。但魏王等行为之恶劣,虽久居禁中,亦有所耳闻。此番南省诸公并宗家少勇并力诛贼,匡扶正道,臣不敢窃功自美,但陛下如欲追究不请之罪,臣、儿愿一身领之,只求阿母不要见罪这一份皎皎不污之贞节!”
听到皇嗣这番回答,武则天眉头下意识抖了一抖,继而便冷笑起来:“朕号为天下之主,私情的眷顾竟不为内外所容。本意只是对门中几个亲徒偏爱纵容了一些,却不意竟是挟持世道同污的昏庸?”
听到这里,不独李旦出席下跪,李潼也忙不迭退入臣班、口称请罪。
这时候,老臣欧阳通又发声道:“陛下在公诚为天下之主,在庭则人伦之本,儿孙俱居近侍奉,本不必私情眷顾侫幸之徒。家国、天皇之所托也,秩序井然,岂邪流瓜葛之属能作轻窥?
魏王等所以罪在应诛,便在于恃弄论义,践踏秩序,世道未为所污,唯陛下神圣之名受累不浅。皇嗣、代王,俱宗家美器,远非魏王等庸才可比,施爱血亲,菽水尽欢,天下称羡!”
“欧卿所论,诚是德言。”
好一会儿之后,武则天才蓦地长叹一声,指着欧阳通说道。
接着,她又指着李旦示意他入前来,并继续说道:“母子之间,自应畅所欲言。皇嗣内秀不表,母子相知,不免艰难。所以号以为嗣,寄意深刻,难道你还不能有领会吗?”
“儿、儿……惭愧!阿母厚爱,已在不言,儿却自惭情怯,未能……”
李旦听到这话,忙不迭又跪在御案一旁,抽噎着悲不成调。
李潼眼见到这一幕,不免心中暗叹,他这奶奶真是把他四叔拿捏得死死的。
“魏王等恃恩弄权,扰乱社稷,朕之过也。幸在家庭有少壮肱骨,朝中多忠义之士。制凤阁内史李昭德推查诸王罪实,已伏诛者明列罪过,敕告朝野,未发者深查罪隐,宣付刑司。”
武则天从御席上站起身,并将皇嗣拉起与自己并立一处,继续说道:“司礼卿欧阳通忠君明礼、体格端庄,授春官尚书并入事政事堂,即日督造册礼,引皇嗣回归东宫。余事诸大臣量裁,分付有司。”
她的语气不容置疑,没有要跟群臣商量的意思,似乎是要打算就此定论。
但这样一个结果,群臣显然不能接受。几乎在武则天话音刚落,狄仁杰等群臣已经再次作拜,口中说道:“功则赏,罪则惩,国之大体。唯慈唯孝,唯恕唯悌,家之道义。皇嗣,天皇之爱子,天下,唐家之基业。天皇遗诏,授事陛下,子、业相托,臣等亦恭在遗命!
此番诛杀贼王,所以成事,在于天意人心所指!皇嗣年齿已长,但却久在事外,虽有仁德之名,苦无治事之功。若皇嗣羸弱不器,诚非天人所望,臣等亦恭事陛下,以待宗家能托大器者!
方今朝廷锄奸,皇嗣已经在事,志力都有凸显,朝士群声赞叹,此陛下至德也!满朝唐家忠骨,思念天皇嗣息,陛下忍夺人愿,使皇嗣再隐人前?”
此言一出,整座殿堂中已经是鸦雀无声。甚至就连李潼,都没有想到狄仁杰他们为了逼宫夺权,竟然能够激进到这一步。
他抬头看一眼脸色已经难看至极的武则天,又看看仍在叩请的狄仁杰等人,起身扶剑,指望皇嗣正色道:“昨夜至今,刀兵阵仗演于宫苑之内,虽壮年者亦不免恐惧余悸。臣虽自恃筋骨少壮,重甲竟夜覆身,难免体貌疲惫。恩亲忧怅,饮食俱废,发不沾枕,只为护持大局不崩!
含辛茹苦,慈功绝非短年,岂能一言抹杀!臣庭私幼子,不学无术,但此身所有,俱在恩亲,若大义不容私情,人望刻薄伦理,结草衔环,即在此日!”
随着李潼起身发言,殿堂中气氛又是一凝,外堂坐于厢内的麹崇裕听到代王传出殿堂外的余声,很快也持刀站起,身后羽林军阵型为之一束。
李旦听到这一番话后,脸色也是变幻不定,片刻后自退一步,向着李潼颔首道:“宫室弄戈,憾不能披甲入宿,幸在宗家少壮当事,却乱于墙外,我也得此庇护。代王大功,可歌可表。某虽痴长,亦不敢争美。草环同作结衔,不再让代王孤情难振。人望不该夺于人情,为此可以喑声!”
“好、好!朕有佳儿,朕有佳孙!得此深情享受,何吝分事授之!”
武则天在默然许久之后,先是握起了皇嗣的手腕,又行下殿堂,抓起李潼扶剑的手,面向群臣笑语道:“子孙如此,卿等羡否?”
“天恩眷顾,子孙孝顺,宗家长福,臣等为陛下贺!”
群臣再拜作贺,接着更是起身蹈舞,氛围一时间转为欢快起来,原本的凝重气氛也渐渐消失无存。
一番喜乐之后,武则天终究还是改变了初衷,没有让皇嗣止于就封东宫,而是直接制令皇嗣监国。并以代王为都畿道大总管,统领洛州、陕州、汝州、郑州、怀州等诸州军事,殿中监、右羽林大将军并千骑使如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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