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西侯,就是那种人物。
陈家的家主,比孟寿还低一辈的老者正在外头候着,不敢打扰孟寿的清静。
孟寿本姓陈,是陈家子弟,但因其出身,早早地被革了姓。
这或许是陈家百年来,做的最错的一件事。
孟寿睁开了眼,他刚刚又打了一个盹儿。
每次有困意时,他都很坦然地闭上了眼,想象着,下一刻就是自己的年卒;
可是,又醒过来了。
古往今来,多少大人物恨那天不假年,可惜,自己这里,却是想结束却一直没能等到天命。
陈家家主见状,小步走入,跪伏下来,执晚辈礼。
“叔,陛下会盟归来,将过陈郡,想来,是会来看望叔叔的。”
孟寿睁开眼,看了陈家主一眼。
陈家主只觉得在这一眼里,似乎看透了自己的所有心思。
“叔,侄子打算迎接陛下,这仪式上,叔可有教我?”
陈氏不是大贵族,就是巅峰时也和独孤屈氏那种的完全没得比,伴随着摄政王对楚国贵族的下刀,高层贵族还能依靠“卖身”来获得新的投靠,底层贵族多少带点含情脉脉地安抚,中层贵族,就实惨了。
陈氏的日子,不好过。
陈郡本该是陈氏的封地,但如今,陈氏只在郡城这里一带还保留着势力,族内的私兵早早地被拆解掉了,贵族的荣光,早就不复。
越是这个时候,就越是需要主动求变去做些什么,身为一家之主,总不能坐视家族一步步沉沦。
“迎接?仪式?”
“是。”
孟寿笑了,
道;
“陛下是个高傲的人。”
“这个,侄子知道。”
“和乾会盟,实乃无奈之举,范城之败,我大楚对北面的空虚孱弱,显露无遗,陛下是被迫才与乾国站在了一起。
可能,在你们看来,乾楚结盟,乾人的财货粮食输入进楚地,可解大楚燃眉之急,可解大楚对北面之困顿。
但当年,燕国举燕晋之力伐楚,我大楚虽处弱势,却依旧能以一国之力勉强抗衡,如今,面对一平西侯府,竟狼狈至此。
此次会盟,于陛下而言,是耻辱。
陛下大张旗鼓地去,是为了给你们这些人安心;
结盟归来,你再大张旗鼓地欢迎,就是给陛下心里添堵了。
我这老不死的还有一口气在,陛下到底会照顾点陈氏的面子,你要是嫌自己的命长,就把欢迎搞得再盛大一点儿。”
“叔,真的到了如此地步了么?”
“我非陈氏之人。”
“叔,您是!”
“念在这段香火情,我就送你两句话,这之后,你就不要再经常来了,被打扰一次,多说几次话,可能我就越是容易一觉不醒。
倒不如丢我在这儿自生自灭,可能还能多挺一会儿。
第一句话,陛下会盟归来,陈氏上下,不要声张,就当,完全不知道这件事。
陛下若是想来见我,陛下自会来见。
第二句话,伸头一刀,缩头一刀,陛下已无退路,范城之败,扯下了大楚最后一条遮羞布,陛下不会抚恤贵族再含情脉脉的,只会将刀,下得更狠辣。
都是要被砍,主动把头送上去,还能留一段情分。
陛下大肆提拔寒门,又接纳山越之人,不是陛下不想用贵族子弟,真正能用的人,还是贵族子弟居多。
无非是,有些人,牵挂太甚罢了。
你懂么?”
“侄儿,懂了。”
“你会做么?”
“侄儿……”
“好言难劝该死的鬼,也不看看什么时候了,呵呵。”
陈家主脸色一下子变得极为难看。
“咳咳……”
孟寿咳嗽起来。
陈家主马上起身帮忙拍背。
“知道为何我会再回陈家住着么?”
“您是看在当年我母亲曾接济过您的情面上。”
“是。”
孟寿长舒一口气,停止了咳嗽;
“叔,非是侄儿看不开,如今局面,侄儿其实看得很清楚,陛下的刀,就在上面,燕人的刀,就在外面;
陈氏本非大族,就算是情分交上去了,到最后,还能留下几何?
交了,陈氏也就不再是陈氏了,不交,家里人,尚且还能再浑浑噩噩一段日子。
这家主,当得难啊。
着眼未来,其实也就我一个家主会这般去想;
但全族上下,绝大部分都想的是今朝有酒今朝醉。
我觉得,
陛下,也是一样。”
“天子,代天牧民,何为牧?以鞭挞之!”
“叔,您觉得我大楚,还有希望么?燕人再休养生息个几年,必然不会再满足于小打小闹的。”
孟寿看着陈家主;
陈家主抿了抿嘴唇;
“当年我求学于恩师,恩师鄙夷我之出身,是你娘偷用你父印信写了封信于恩师,我这才有入师门的机会。”
“叔何必再谈及这些。”
陈家主一直觉得,
自己母亲当年和孟寿,可能有那么一段……
但自己都这么一大把年纪了,爹娘更是早就作古,实在是没兴趣再在这个时候去分辨到底谁才是自己亲爹了……
孟寿举起一根手指,
陈家主马上将双掌摊开合并奉上,
孟寿在其掌心,
写了一个字:
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