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江上跑船的,都知道个李显李大官人,其实他原名叫李虎子,后来发达了,才改名叫李显。他当年年轻那时候,穷困之极,但他最苦那时候,就跑到我这茶摊子上来喝茶,一坐就是一整天,就如客人您这般,呆呆地盯着那江面发呆,到现在他还欠十几文钱的茶钱没给呢!后来怎么着?发达了!”
“一百多条船啊,几百上千号人跟着他吃水上饭,再加上岸边这些扛包的,得有一两千户人家,都是跟着他吃饭的。”
“那的确是已经很大发了。有钱了!”
“是有钱啦!他也不缺我那一点茶钱了,许是忘了,我也懒得找他要。就这么过吧,都快六十的人了,计较那几个小钱作甚?客人说对不对?”
“没错。……您刚才说,俩事儿?那第二个……”
老掌柜闻言重新竖起两根手指,道:“第二件事,我虽然不懂看相,但是客人您那,面善。”
“哦?面善?”
“哎……面善!好些年前,也有个读书人,坐在我这摊子上喝茶,他告诉我说,面善之人,纵无大成,绝无大厄!厄就是厄运的意思!就是说这人哪,面善,说明心善,心善的人,就算最后没啥大富贵,但一辈子都不会栽啥大跟头。他还说,面善心善之人,没有机会便罢,一旦有机会到了,即可就会乘风而起。他善哪,善就能得人扶持,这富贵就来得大!”
“客人您想,这俩事儿加一起,您将来岂不是要富贵?”
周昂哈哈一笑,点点头,诚恳地道:“老人家,谢您吉言啦!”
老头儿笑起来。
端起茶碗一口喝掉已经冷掉的茶水,周昂想要起身,结束今天上午的发呆,却又忽然想起什么,转头又给自己倒上一杯,给老头儿也续上一些,然后笑问道:“老人家,您常在这江边,见的人多,消息也灵通。您可知道,最近咱们翎州城里,可有什么稀罕事儿?左右也是闲来无事,不如说来伴茶。”
老头儿闻言想了想,道:“也没什么大事吧?哦,据说衙门里前些天贴了布告,我也不识字,只是听客人们闲谈,说是抓了一伙歹人,那帮人是专门杀孩子的,可真是下十八层地狱的祸害!”
周昂点头,道:“嗯,这事儿我也听说了。可还有别的?”
老头儿又想想,道:“倒还有一件,最近几天,打从下边来了好些船,说来稀奇,您道那些船运的是什么?不是米不是茶也不是绸,居然都是些桌椅床凳,还有些花瓶,据说还有整整一船的各式花卉、竹子,都是连根儿挖出来的。当然,据说也有不少箱笼,应该装的就都是些值钱的财货了。”
周昂闻言缓缓点头。
顺着灵江往东南九十六里,为瞻州,往西七十五里,为汇州,自汇州至瞻州,水路一百七十一里,沿途共经过三座大城,翎州卡在中间,为首。而对于翎州本地人来说,习惯性地管从灵江上游汇州过来,叫从“上边”来,管从灵江下游逆流而上过来的,就叫从“下边”来。
所以,这位老掌柜说从“下边”来的船,大概指的就是东南方向的瞻州了。
“哦?桌椅花瓶?连花卉竹子都要运过来?这是要做什么?”
“搬家!”
“搬家?这是什么人要搬家?连竹子都要搬过来?”
“说是姓吕的一个大户。有钱人家!已经连着来了好几天的船了!那江上的李大官人就出了不少船帮他搬家呢!据说前后一共要几十条大船,才能把他家搬空。啧啧……有钱!”
这倒是周昂此前没有留意到的消息了。
或许县祝衙门撒出去的眼线那里,应该是有汇报的,但对于县祝衙门里负责初步过滤信息的人来说,这等事情,显然是不需上报,直接过滤掉的。
一个有钱的富户搬家而已。
但偏偏这个时候闲来无事,周昂倒是起了些好奇,忍不住问:“老人家可知道,这姓吕的富户为何忽然要搬家?还如此的大张旗鼓?”
周昂这么问,不是没有来由的。
时人安土重迁,轻易可是不会搬家的。更何况,据周昂知道的,如果这户人家富裕到了需要几十条船才能把家当搬完,显然已经不是一般的富户了。
像这等样的人家,一般在居住地生活多年,社会关系网往往会钩织得极为细密复杂且庞大,一旦遇到什么事情,这些多年来形成的关系网,会成为他们整个家族极为重要的保护伞和缓冲地带——正常人怎么可能会舍得放弃这样的祖居安适之地,举家迁往外地去?
哪怕是在朝中做了大官了,在长安置办了大宅子的,轻易也是绝不会从老家的祖宅搬走的——这是根。
老头儿闻言笑道:“那谁知道!许是得罪了人,在当地过不下去了?”
说到这里,他笑笑,“这就是咱不知道的喽!咱就是看个热闹!大家都说,你看,那么有钱,还是免不了要搬家,这不定是得罪了什么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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