依沙尔来到城墙,他远远地眺望自己的主,还有远方那在雷霆中浮现的人影,这位神佑者不禁面容愕然。
“那就是……主的老师?”
苏昼遥遥注视着远方灰发的神明,那位昔日跟在自己身后,历经轮回永劫的少年,如今他头戴冠冕,身穿古典的长袍,容貌虽然与过去完全一样,但无论是气质还是内心都已经大不相同,显得神圣又庄严。
而埃利亚斯远远凝视着自己离开数百年,如今归来的老师,他和数百年前一样年轻,但比起昔日的那一份酷烈,此时的青年却更加宏大,更加高耸巍峨,他过去就像是一座孤峰,虽高耸险峻,能触碰天顶,却远不如现在这般宛如山脉,连绵一片,足以顶起一个世界和苍穹。
三百六十二年前,就在此处,火之主与风之主依托上一个纪元遗留的奈瑟尔城为根基,创建了最初的中枢圣堂。
一位年轻的神明于此与万民立誓,他头戴冠冕,双目明亮。
【我将与你们立下誓约。风与火之民将于此安享太平与美满,只要你们守我的约,我就能令这世间人人平等,再无压迫。】
【我的子民们,我在这里与你们所有人立约,我将全心全意地带领你们走在通向幸福的道路上,而尔等也应当遵守我的道。】
三百零七年前,别离记的最后,第一座圣火高塔耸立于大地之上,与太阳争夺光辉,圣洁的光芒照耀天地。
而在圣火高塔之下,两位神明交谈着这个世界日后的道路。
【教约是所有当行的事,只要遵守,人人便是善人。这样,即便你离开世界,探索前路,我驻守境外,维继世界,即便‘神’不再出现,人世也依然可以维持秩序。】
【地之魂凝聚的审判之龙,可以代替我们作为仲裁,祂是人心的象征,将引领众人走向公义。】少年模样的神明如此说道,祂此时虽然有些疲惫,但却信心十足。
【但是人心真的可信吗?】另一位高大的神明却如此说道,祂有些疑惑。
【正因为不可信,所以,我们才会立下教约,不是吗?】
在这圣火高塔的光芒之下,两位神明别离,风与火之民在送别的歌声中分离,元素历被确定。
年轻的神明站立在圣山之上,俯视这片大地,祂踌躇满志。
狂风席卷,现在,紫青色的龙瞳与灰色的神目对视。
青年能从对方看出数百年的坚持和决心,那是经过无数次验证,无数次付出后也永不更替的选择。
而神明能看出青年眼中熊熊燃烧的火焰,那是不灭的欲望和斗志,就连自己也不能幸免,炽热的质疑之炎。
一百三十七年前,中枢圣堂,审判的雷霆骤然击下,那是祂第一次失手,没有惩戒到‘罪人’,反而点起了名为叛逆的烈焰。
“主,主啊,为什么?!你为什么背弃我?!”
震惊,痛苦,混杂着无尽悲伤和绝望的声音在圣堂中响起。
雷光纵横之中,当惊醒的神明从世界之外回归时,看见的却是背弃的劫火,满目疮痍的圣城,以及无数茫然且不知所措的神官。
信任被击碎,秩序的缝隙中生出了猜忌。
【难道说,人心真的不可相信吗?】
久久未有回答的问题仍在心中徘徊。
而此时此刻,两个神明的意志在云巅之上相会。
“吾主,原谅,请原谅我吧……”
紫发的神佑者在这庞大的冲击下瑟瑟发抖,鲁姆战栗着匍匐在地,不管周身已经是泥泞的雨水。
他本以为自己作为神佑者巅峰,距离神明或许只有一线之隔——或许的确如此吧,但鲁姆却发现自己忘记了,自己的神已经成神数百年,甚至早就在元素历开创之前就是神,祂的力量岂是自己这等连神之路都寻觅不到的人可以窥视的?
察觉到这一点后,他的心中满是羞耻与恐惧,以至于无法将头抬起。
——埃利亚斯。
——苏昼先生。
而在久久地对视之后,已经清晰从对方的目光中,了解如今埃利亚斯情况的苏昼轻笑了起来,一人一神缓缓从云端降下,他们收敛了自己的灵力于神光,就如同凡人一般降落于地面。
“埃利亚斯,好久不见。”
苏昼微笑着注视着眼前仍然是少年模样的神明——与火之魂融合后,埃利亚斯的本质就已经不再是普通人类,而是升华为了有着实体的元素之灵,执掌塔尔塔迪斯世界的火元素之力,所以即便是时光也无法在他身上留下任何任何痕迹。
但即便是看见熟悉的人,青年也没有忘记自己的目的,纵然微笑着,苏昼仍然毫无迟疑地开口:“本来,我们应该好好叙叙旧,我也很想知道你这数百年间究竟是怎样度过的——但我从你的眼中看出了决心与坚定,那与数百年前的你完全不同。”
“而且,我也知道,你对我为何带着这样一支队伍前来而感到好奇——所以先把那些温和的话题滞后吧,我们开门见山。”
【好的,苏先生,我的老师。】
而火之神温和地笑着,祂看向不远处的罪人队伍,然后轻叹一口气:【您带着这么一批人过来,我就知道了,您一定是来责备我的吧。】
但是,在埃利亚斯有些惊讶的目光中,苏昼摇了摇头。
“责备?并不,埃利亚斯,你做的并没有那么不堪。”
苏昼如此说道,他的语气平和:“实际上,你做的已经很好了——而根据我在现在的塔尔塔迪斯世界的见闻,我甚至还要夸奖你,因为你的确让绝大部分人们吃上了饱饭,过上了幸福的日子,从无到有,只花了三百多年。”
【那,老师,您这是……】
虽然没有听见自己预料之中的责备,但埃利亚斯却并不觉得高兴,祂反而有点疑惑,忍不住追问:【您这次归来,又是为何何事?】
“为了革新。”
青年如此回答。
【革新?】
而神明如此反问。
转过头,苏昼环视所有的‘罪人’,他能看见一张张渴求公正,希望公义到来的脸庞,其中有着白发苍苍的老者,也有着十几岁的年轻人。
凝视着这些面容,苏昼再次转过头,看向埃利亚斯,他平静的说道:“世界的运行,自有其规律,存在本身就是合理。倘若我想要责备一种合理,责备你的戒律,就代表着我有一个正确答案。”
“我的到来,并不是为了责备你,因为我的心中也没有一个完美的蓝本,我自己很清楚,我做不到这一点——埃利亚斯,我不会撒谎,既然你认为我是你的老师,那我就开诚布公的对你讲。”
如此说道,苏昼的语气,变得肃然冷酷,他沉声道:“我的到来,是要摧毁一些东西。”
“当然,我并不是要摧毁你的秩序——我要摧毁的,是这个火之民与风之民的社会上,所有阻碍人们朝着‘更好’发展的旧制度。”
“我的目的,是为了让所有人能生活的比原本更好,得到比起之前更加广阔的未来!”
【老师,您的意思是……】
听到这里,埃利亚斯微微一愣,祂看了一眼苏昼身后的罪民,隐约知晓了苏昼的意思究竟是是什么,但是祂还是有些困惑:【您说要摧毁的,难道是……】
而苏昼点了点头。
“没错,就是你的教约,以及审判。”
此时的青年双手负在身后,他平静的说道:“埃利亚斯,你的教约太过严格,以至于人们模糊了道德和法律的界限。”
“法律是最低的道德,道德是最低的底线——但是你却用法律强制规范道德,令道德反过来成为了法律本身,也导致绝大部分仅仅只是道德上应该受到谴责的普通人,受到了强制性的法律惩戒。”
“而最恐怖的,却是你用来惩戒裁决的审判之神,本质上不过是一个多人暴政工具……这就是我必须要摧毁的东西。”
面对仍然面带疑惑的火之主,苏昼微微摇头,叹了口气——纵然身后的众多普通人在听见这句话后都开始窃窃私语,没搞明白为什么审判之主要贬低自己,但他浑不在意。
伸出手,苏昼指向那罪民的队伍。
“不理解吗?那么聆听吧——这些都是你教约和审判的受害者,甚至无人愿意为他们说话,可他们明明受到了不应该承受的罪责。”
“埃利亚斯,倾听民众的心声吧。”
【好。】
没有犹豫,本就疑惑罪民队伍究竟是怎么回事的埃利亚斯转过头,看向他们。
人们没有说话,他们只是用或是渴望,或是麻木的目光投向神,
愿力的线条纷扰着,强大的灵魂波动,令祂听见了,所有人的声音。
——因为旱灾流离失所,失去家园的少年在快要饿死之时来到了无人的农庄,吃掉了一部分储蓄的食物。
而后,被回来的农户抓住的他被判定不告而取的盗窃罪,而过于恐惧的他意图逃跑,更是被视作抗拒执法,被斩去了双腿。
——好酒的老人,生活在山中村庄,他自己酿着土酒独饮,浓郁的引来了几位好酒的冒险者,他们互相交换酒水共饮,其他人却全部都中毒而倒下。
在检测中,老人的土酒因为含有一些山间的草药被判定具备一定的毒性,不适应的人的确会导致中毒,故而被判定为‘蓄意制造毒药,且造成损失’的他稀里糊涂地就这样进了大牢,被烙上耻辱的烙印。
——为他人清洗衣物而生活的女人,因为姿容端丽,引得同城的妇女嫉妒忧虑,有一次,有人声称自己送去清洗的衣物中有财物失窃,并没有任何办法判断此事是否真实的神殿将她送上了审判台。
在没有证据的情况下,无端地猜忌和嫉妒化作了恶意,审判之主回应那一份漆黑的愿力作出判断,而认定她有罪的神官们轻率地确定为盗窃,斩断了她的双手。
——一位老猎人……
一例例真实不虚的心声,在神明的耳畔徘徊。
为何?为何?为何这也能算是罪?即便是罪,又为何如此严重,以至于要斩去双手,斩去双脚?
倾听者众人心中不甘和困惑的心声,倾听着那在灵魂中发出的无声怒吼和哭泣。
神,默然了。
【居然……如此。】
祂低下头,喃喃自语,埃利亚斯微微摇头,语气充满不可思议和痛苦:【我原本曾想过,它不会那么的完美……但却没想到……】
【这,这的确是错误的。】
而苏昼注视着对方。
“我没有资格说些什么,埃利亚斯,别的不说,就像是老查克。”
“被人刻意隐瞒的他做错了什么?倘若真的就算是做错了,被隐瞒的他又犯下了什么不可饶恕的重罪,又至于去砍去手吗?你为何要定下如此重的惩戒呢?”
“你的教约,错了。”
【……因为,严苛的惩戒能令人用最快的速度遵守教约,而且……我根本不觉得有人会去犯罪,所以判罚定罪再重,也和遵守戒律的普通人毫无关系。】
火之神叹息一声,从众多民众的心声分钟脱出,祂已经知晓,自己老师说的没错,这些罪人的确都是无辜的,他们遭受的苦难,完全就是自己教约中出现了问题,以及审判机制的错误。
但是,听见苏昼的质疑,祂却有些忍不住摇头:【但是老师,人类本来就是这样的生物,绝大部分人类都是自由的,他们饿了就要吃,越好吃就吃的越多。渴了就要喝,越好喝就喝的越多。男人喜欢美丽的女人,女人喜欢帅气的男人,人遇到与自己不同的想法就会发怒恼火,这些都是本能的欲望——也就是绝大部分罪恶的根源。】
【为了抵御这些会让人步入邪恶,走上错路的东西,我才设立了教约,用法典和审判之神约束它们。这样,绝大部分人的确都互相友爱——我的教约或许有问题,但绝对称不上‘错’,只能说是有漏洞啊。】
话毕,埃利亚斯却没想到,苏昼直接点了点头,他赞同道:“你说的的确没错,埃利亚斯,通过法律和戒律让人学会道德,这从无到有,的确是一等一的好方法。”
“在新纪元之初,你的教约的确是正确的,这点我要赞同你——但是,制度也是需要革新的,百年前的法典不适用于百年之后,封建时代的法典不适用于繁荣的近现代。”
“未来绝对不能是过去简单的重复,但是三百多年过去了,埃利亚斯,你的法典,仍然和以前一模一样,你的进步,只是一种简单的重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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