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升倒也不急不躁:“杜公,下官素来是明人不做暗事,一早便与杜公交了底,联络郭钢,纵然是有结交权贵的心思,但也确实想为盐州的防蕃大计出力,襄助杜公以滚烫的新军功,赎了误报边情的旧罪。但下官劝了数次,杜公若仍在踌躇,亦无妨,蕃子来了,我李升再出城转圜乞和便是。”
杜光彦抬起眼皮瞅瞅李升,深叹一声:“嗳,老夫为何要生在朔方军之家!这世道里替大唐守个破城,真是,和,我老杜苦,战,也是我老杜苦!苦哇!”
……
“沙州沦陷!沙州沦陷!沙洲刺史阎朝,从蕃军城下之盟,沙州士卒休屈死之势!”
大唐贞元三年,西北边关的驿路上,这条军情如一阙凄厉哀嚎的长歌,自陇山脚下一路往东,直飞长安。
沙州,就是敦煌,也是贞元三年之前,河西唯一未落入吐蕃之手的孤岛。
早在十年前,也就是大历十二年,沙州的刺史叫周鼎,阎朝只是他麾下的兵马使。彼时吐蕃悍将尚绮心儿猛攻沙州,周刺史欲焚城东撤。阎朝不愿遵从这个计划,设计勒死了周刺史,自领沙州驻军,并对全沙州的军民宣布,绝不东迁。如此坚守十年后,沙州粮饷耗尽,中原王朝援军杳无音信。
紧随着平凉劫盟的噩耗而来的,是吐蕃人对沙州的围城之势愈加炽烈。
终于,陷入绝望的阎朝登上沙州主城门楼,向吐蕃主将尚绮心儿开出投降的条件:“沙州乃河西佛兴中枢,而你们的赞普已是潜心向佛之君。尚绮心儿,若你能向上苍发誓,你的军队军入城后,不屠我沙州一人,不毁我沙州片瓦,我阎朝此刻便下令打开四面城门,并愿意带上我阖家老小,随你们前往逻些城。”
吐蕃主将尚绮心儿,单骑来到城下,回应道:“阎刺史,伟大的天神赞普早已叮嘱我,沙州城内住着摩诃衍那与昙旷两位高僧,绝不可冒犯。否则,以我大蕃万余勇士对你这弹尽粮绝的孤城,岂会甘于围而不打?阎刺史既然终于幡然醒悟,我亦对着佛祖起誓,蕃军入城后,断断不会妄为血光之举。”
至此,大唐在河西的最后一座光辉灿烂之城,终陷虏治。
陇山东边的各军镇将卒,尚未从这个屈辱的消息中回过神来,士气大振的吐蕃军,已由坐镇河州的尚结赞召集大料集,自凉州、鄯州、河州三地,集结三万人马,翻过陇山,趁着刚刚入秋的好气候,舍弃凤翔与邠宁,再次直奔灵盐夏绥而来。
“杜公,杜公,前哨游奕传讯,蕃子,蕃子的兵锋,未指向灵州,而是真的偏向我盐州!”
盐州守军的鸿翎急使,连马都来不及栓,直接冲入军府奏报。
心惊胆战、连续几夜都没睡个好觉的杜光彦,瞪着眼睛,一时竟仿佛没有反应般。
坐于一旁的李升替他开口问道:“真看清楚了?沿途各镇亦未出兵拦截?蕃子前锋估摸着多少人?”
“回李司马,灵州、陇州、庆州方向均无唐军出战,蕃子前锋万人,昨日夜间已在离盐州七十里的水草丰茂之地扎营了。”
李升听了,转头向杜光彦道:“杜公,灵州城的墙头,可比不得沙州,城内也无高僧讲法,你我二人只能自求多福了。”
“不慌,不慌,”杜光彦此时已无心着恼李升的丧气话儿,他只喃喃自语道,“京中邸报,普王殿下已领河东军,西来抗蕃。河东铁骑百年来教人闻风丧胆,殿下一到,蕃子必败无疑!”
李升嘴角微抿,附和道:“杜公果然既临大事有静气。吾便与杜公一道,相信普王殿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