浑瑊吞咽着糗粮,闷闷地“唔”了一声,道:“你有什么话,便直接道来。”
皇甫珩抬头,冷冷地向篝火边的几名牙卒道:“走远些,我有事与浑公谈,没我吩咐,不得过来。”
继而,他的身子又往前探了些,向浑瑊道:“浑公,建中四年在奉天城,我的命是浑公救下的……”
“你那次的命,是崔宁和韦皋救的,老夫向来不爱占便宜,胡乱充作别个的恩公。”浑瑊打断皇甫珩的话,瓮声瓮气道。
皇甫珩讪讪:“是,浑公乃磊落之人。然而当今的一品武臣中,如浑公这般的,能有几人?晚辈在满朝文武眼中,是个空有马上功夫、头脑不济的莽夫。但莽夫,也有能想明白的时候,只是比聪明人明白得晚一些。浑公,有一事说与你知,吐蕃人放我归唐时,我一路东行,恰遇河东节度使、北平郡王马公燧自灵盐前线回京,马公那次,未与吐蕃人开战,据他所言是没有见到吐蕃人。但我却听闻,吐蕃使者数次出入马公的军营,满载而入,空车而出……”
浑瑊正在蠕动的嘴巴,蓦地静止了。
“如此大事,你不早说?”
他顿了顿,又严厉道:“你这不吱声,害了多少人?!”
浑瑊压着嗓子,气息却又急促起来。
皇甫珩盯着噼啪作响的火苗,语调哀凉道:“我的情形,浑公难道素来不知?我一个罪臣之后,泾师叛军中人,被释归的俘将,姨妹还卷入了巫蛊之祸,这几年来,我跌跌撞撞,可曾容易过?回到长安,韩公已西去,御前张相公极力主张唐蕃和议,圣主正要收李公晟的军权,马郡王又圣恩正浓,我若彼时向圣主进奏疑讯,只怕圣主不但不信,还会认为我因身受虏营耻辱而意欲公报私仇,又或者会认为我夫人宋氏因巫蛊之案而记恨张相公,撺掇我用主战之名与张相公对抗……总而言之,并不会信我。”
浑瑊冷笑一声:“不仅不信你,说不定因为你搅了圣主和蕃的兴致,连那四千孬兵,都不让你带了。”
皇甫珩点头:“浑公也是戎马之人,定能明白,晚辈这样的人,若不能带兵了,与弃子,有何区别。”
这话说得凄凉。浑瑊斜睨着皇甫珩,忽地感到眼前这张三四年前还是青涩淳朴而带着英气的面孔,如今竟也显出酸楚颓败的沧桑老相来。
他抬起双掌,揉了揉自己的面膛,然后捧住了脑袋。
“不管马燧向圣主说蕃子的好话,是大意,还是故意,老夫的这场大难,都得算在他头上!”
浑瑊咬牙切齿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