韦皋见圣心越发欢愉了些,便又提及一事:“陛下,臣在奉天时收留照应的官家遗孤,薛氏,如今在成都幕府,以诗书相侍。此女当年在奉义军中洒扫为膳时便任劳任怨,入幕府后越发显露清奇朗健的文才。臣想斗胆向陛下讨个恩赏,如藩镇检校之职般,授给薛氏校书郎之号,以显我大唐诗书之邦的风采。”
……
“夫人,薛娘子就在楼上雅间。”
桃叶来到马车窗边,对宋若昭道。
她话未落音,薛涛已步出门来。
“皇甫夫人。”她盈盈行礼。
若昭下得车来,深深打量她一番,莞尔道:“你的纸笺买卖,做得如何了?”
昨日,出府采买的桃叶,回来禀报有一位蜀地来的薛娘子请传相见之讯时,若昭的惊喜溢于言表。
正是绿荫碧草胜繁华的好季节,若昭却浑无出游的兴致。她在廊下一坐就是一整天,有时候看着小讱儿追逐戏蝶,偶尔也会暂时忘却冷酷的现实。
这暖融融的月令,长安最舒服的暮春之夜,在若昭来讲则特别难熬。她还不算真正地心灰意冷,总还存了事情能向好的侥幸。然而丈夫看她的眼神,越来越陌生,是一种比冷漠和厌弃更一言难尽的压迫感,仿佛逼着她强颜欢笑,逼着她必须认可自己的野心与抱负。
故友薛涛的到来,犹如从天而降一阵悦耳清音,将若昭从困噩中唤醒,令她欣然赴约。
此刻,薛涛亦在打量若昭。
与君一别,已过三年。
薛涛发现,眼前这位在她记忆里有青竹之韧与猗兰之风的朋友,不只是面貌憔悴,原本柔静而不失潇洒的神采,亦荡然无存了。
她明明记得,渭水山上,在夭儿的小小坟茔前,就算刚刚经历过丧子之痛,若昭的精气神也还是在的,郑注以道家处世之论的开释,若昭很快就能领悟。
然而今日见她,故人重逢之喜固然鲜明,可这临时而绵薄的欢欣下,敏感如薛涛者,如何感受不到,若昭周身弥漫的苍凉愁绪。
“皇甫夫人,原想拜访府上,见一见小郎君。思量间,还是此处说话便宜些。”
若昭倒也释然而直白:“你所虑甚是。你如今是韦节度幕府中人,吾等还是市肆相见得好。”
薛涛捧出浅浅珊瑚色的书册,柔声道:“涛在成都,与诗乐为伴,若得闲暇,便研习制笺技艺。这册诗集,诗和纸笺,都出自涛之手。”
若昭接过翻看低吟:“峨眉山下水如油,怜我心同不系舟,这是乡愁之句,洪度,你想念长安?”
薛涛道:“独在异乡为异客,岂会不发思乡之情。涛毕竟生在长安,年界及笄才离开。”
若昭喃喃:“我也想念潞州。”
沉默少倾,若昭又道:“庄子有云,巧者劳而知者忧,无能者无所求,饱食而遨游,泛若不系之舟。只是,许多时候,吾等终究是凡胎肉身,舍哀愁而得超脱,谈何容易。”
薛涛明白若昭所指,却不知怎生回应。
她听说了巫蛊之事,也听说了皇甫大夫被俘又被释。眼下见面后,她觉得已不必再探问若昭近况,即使这份探问是出自故友的真心牵挂。
一个出嫁后的妇人过得好不好,从她眼睛里,就能看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