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泌声凉如霜道:“陛下,属意哪位皇子?是通王还是虔王?“通王为德宗第三子李谌,虔王为第四子李谅
德宗盯着李泌:“李公是揣着明白装糊涂,朕却不想再卖关子,朕想立,普王李谊,为太子。“
这一天,这句话,到底还是来了!
李泌如被箭矢穿胸,心生急痛。
他抬起头,一字一顿道:“陛下若出此诏,社稷危矣。“
德宗怒道:“妄言!贞观、开元皆有太子废立之事,我李家的江山,危了吗?亡了吗!“
李泌颤栗着站起身,朗声道:“臣正要提贞观之事。贞观年间,太子承乾屡行监国之责,东宫甲士何止千百,他与宰相侯君集谋反,其时朝堂上下,呼声不断,言曰:愿陛下不失为慈父,使太子得终天年。太宗皇帝于是只将太子充军,同时还废了魏王泰。因为魏王李泰,竟为了谋夺太子之位,向太宗保证,若他当了皇帝,会杀死自己的亲子、以保证死后传位给弟弟李治。如此禽兽之言,究其根本,乃因储君之位,太惑乱人心。“
李泌上前,望着德宗,眼中两行清泪潸然而下:“陛下,自古父子相疑,未有不亡国覆家者。老臣今日索性一吐为快!臣本来,万般庆幸,庆幸当今太子,陛下的长子诵,绝非太宗朝承乾那般宗室不贤不智之人。同时,臣又万般感激,感激陛下能将此事先与臣商议,须知今日站在这延英殿中的,如果不是我李泌,而是那个像杨素、许敬宗、李林甫一样的臣子,在此一味阿谀、媚附陛下心意,恐怕普王谋嫡之图已成!但臣的庆幸感激,却教方才陛下的一句话,统统击碎。臣痛心,痛心目光如炬、心府澄澈似陛下这般明君,为何竟也会有糊涂一刻!”
“住口!”德宗怒喝道。但他是压低了声音的,似乎不愿动静传出去。
这种矛盾的压抑感,令他也感受到无助的痛苦,和彷徨,甚至于无法组织更有力量的反诘之语,而是换成了有失帝王风范的威胁:“李泌,你这样气势汹汹地阻拦朕,就不怕朕真的治你罪,就不怕你此举会累及你李氏一族?你的那几个儿子,身上还穿着大唐的官服呐!”
李泌毫无惧意,针锋相对:“臣本潜心修道之人,代宗皇帝令臣还俗入世,臣得有子嗣若干,君恩矣。臣正是因为爱惜自己的亲生儿子,所以今日才坚持己见。试想,若臣今日喏喏附和,普王谋得储君之位,必不容废太子于世,届时陛下见到子辈相残的局面,怨恨臣当日未力谏阻拦,而迁怒治罪臣的小有官身的儿子们,臣在泉下岂非更无法自安。”
“你!”
这是什么歪理!德宗被李泌说得哑口无言,却又无法驳之。
李泌乘胜追击,口气则转为和缓之态:“请陛下精心细思,君王的顾虑与谨慎应用在何处。倘使陛下左右都不放心太子,亦有一个法子,便是,直接立皇长孙淳为太子,再下令没有皇子的韦贤妃,抚养新太子淳。普王李谊,他毕竟不是陛下的血脉啊!”
李泌的话,扣动了德宗最隐秘的复杂心思。
李谊,自己再怎么喜欢,也,并不确定他到底是不是自己的儿子,就算确定了,难道事到如今还去说给天下听、教天下人笑话帝王家的纲常紊乱吗?而李泌,这个重谋深算的老臣,他既然提了废子立孙的建议,若自己今日不允,以他那不倔则矣、一倔到底的脾气,定会在宣政殿上当着文武百官的面再提出。届时,自己还拿什么理由弹回去?
德宗陷入沉默。
天子热乎腾腾的计划猛地受挫,尝试的兴奋之情便有偃旗息鼓之象。德宗在沉默中自问,其实归根结底,大约还在于,自己对李诵,仍有父子真情,而对李谊,也仍有君臣之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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