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晞点头。儿子说起叔叔郭暧一家,令郭晞忽然想起,从前升平公主很喜欢侄儿李谊,而郭钢也颇得这位天家婶娘的青眼,十年前,这两位年纪相若的少年贵族,倒是常去汾阳王府一起打马球。
郭晞想着,郭钢眼下不过是个棋子都算不上的角色,又与普王有旧时之谊,回京拜访王府,也无甚忌讳。
郭钢一听父亲的意思,正中下怀。
“父亲,也巧,开春后,商路来了上好的犀皮马球杆,并一些成色极佳的黄金香囊,儿子正好为普王殿下和宋孺人送去。”
郭晞满意地点点头,又转向坐在身边的夫人长孙氏道:“你也去备些女眷们喜欢的首饰香粉的,让儿子一同送去永嘉坊。备得体面些,莫因人家是个出身寒微的孺人,就送些马虎玩意儿,免得教殿下以为我郭家势利心胸、不懂礼数。”
郭晞的夫人长孙氏,闺名单一个璀字,是大名鼎鼎的长孙无忌的玄孙女。长孙夫人虽诞自清贵世家,但大半生来看多了郭家刀口舔血的日子,只求子孙太平安乐就好,眼下对儿子郭钢的处境倒颇为知足。她听得丈夫吩咐,忙将始终落在儿子脸上的慈爱目光收了回来,恭敬应喏。
“我还有些话和儿子交待,夫人先去备礼吧。”
郭晞淡淡道。
……
永嘉坊普王府邸,郭钢由仆从引入庭院之时,瞧着这宅院,当真和自家如出一辙的简素无华,无非比郭家多了几大片竹林。林下有几间小小的灰瓦屋舍,隐隐听见几阵不太激越的讨论声。
“郭明府,那是殿下请来论诗的文学之士。”伶俐敏捷的仆从,顺着郭钢的目光一瞧,便主动向其略略介绍一番。
郭钢轻轻地“哦”了一声。
又四处打望,故作漫不经心地向仆从道:“殿下府中,倒是不见亭台水榭。”
“圣上赏了殿下这栋大宅时,原本有好几个池子,往年这个时节,池畔尽是牡丹芍药,再过得月余,又是菡萏初开,好看得很。但是,呃,去岁鸾驾回京后,殿下就下令将池沼都填平了。”
“为何?”
“殿下说,长安城中的庭院之水,其实都来自京郊各水道,城中大肆修造水景,难免影响了京畿农田的灌溉。这几年蝗灾凶猛,而蝗虫最是喜旱惧水,蝗灾往往接着旱灾而来,因此,殿下要以亲王之身作表率,摒弃奢靡享乐、不顾社稷之行。”
仆从恭恭敬敬,却是侃侃而谈,比举子背经还流利。
郭钢心中冷笑,但这冷笑,绝非不以为然的讥诮,而是伴着饶有兴趣的钻研之情。
平心而论,郭钢一踏入普王府,觉得整个人好像又活过来了。
他回想着在灵州杜希全幕府中的那些无聊岁月,不论冬夏,不论烧着上好的炭盆取暖,还是落足于滚烫的黄沙厚土上,都好像仍有一股股阴冷之气,蛇一般沿着自己的双足蜿蜒而上,直至爬上自己的胸口、面颊、头顶,把自己的整颗头颅都紧紧裹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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