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轻的母亲立时使出全力般与他们厮打起来,叵耐妇道人家本就力弱,又饿成这般,哪里还有能力护住幼崽,须臾间,便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孩子被人夺走。
那俩人抢到孩子,竟如一下子还了阳气般,不知哪来的抖擞精神,直往坡梁山头跑去。母亲追着他们跑了几步,体力立时便不支,改为了爬,爬了几步,也似乎不行了,伏在地上一动不动。
很快,周遭又围过去几个饥民,这一回是有男有女,将那母亲往道旁的林子里拖去。
“他们这是要干什么?!都是饥民,为何抢稚儿?”
纵使片刻间马车已奔出更远,那些人变得影影绰绰,若昭仍颤抖着声音发问道。
车夫对若昭道:“夫人可是见到饥民抢人了?那便是人相食,定是那尚存了几分气力的,去将老弱妇孺弄死了,分而食之。”
“你说什么?”
“夫人,你是官家娘子,锦衣玉食,自是未见过此等场面。人要是饿极了,比那豺狼虎豹都更狠。从前关中大旱、颗粒无收,朝廷又将粮仓中本可赈灾的粟米都发给那些藩镇作打仗的粮饷,吾等百姓就只能往四处去逃荒。百里乡无人,千里树无皮,莫说是将那饿得出气多、进气少的妇孺干脆打死了分食,便是遇到了新坟,也会将坟扒开,拖出那埋了不久的尸首,用火烤了吃,好歹能活命。”
不知是因风声干扰、怕若昭听不清楚,还是源于讲述同类所遭受的可怕灾难时会升腾起异样微妙的兴奋,车夫自己的嗓门很大,大到桃叶连连呵斥了好几声“住口,莫说了”,他都没听见。
车夫终于闭嘴后,回头看了一眼车厢中,见那官家夫人不停地呕吐,而桃叶则拍着夫人的背,拿帕子揩了她嘴边的秽物,又焦急地为她抚着胸口。
“你这田舍汉,都胡说些什么腌臜事,污了夫人的耳朵。”桃叶一叠声地怨道。
车夫忙连连告罪。这可是堂堂神策军将军的家眷,自己一个蝼蚁草民,如何敢冒犯。
但他心中实则还未停止咕哝。
你们这些达官贵人唷,当真不知道乱世之中,百姓过得是怎生朝不保夕的日子?如此听了几句,便呕成这般。其实莫说如今这乱世,便是那些太平盛世,又当真有几分保暖无忧了?听吾大耶耶说过,高宗皇帝时,关中大饥,京兆粮仓空空如也,高宗皇帝只得将太子留在长安监国,自己带着文武百官往东都洛阳去“就食”,路上几处大驿都粮荒,皇帝的侍卫竟然也有饿死的,更别提命如草芥的庶民了。
马儿疾驰,诸人一路再无话。
马车终于进了长安城、停在长兴坊皇甫宅门口时,宋若昭从面颊到双唇,都已是惨白一片。
桃叶气鼓鼓地将车资扔给车夫,小心翼翼地扶若昭迈下车来。
赵翁听得动静,出门相迎,见到若昭的脸色也是一惊,但他顾不得安慰大娘子,而是直接禀报道:“夫人,三娘住到杜府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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