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德信听到“委屈”二字,微微一怔。他虽脾气火爆,也不是愚勇之徒,心思迅速转了转,暗道这普王先到的李晟营中,怎地不问个究竟,便言辞上偏向我来。莫不是,莫不是李晟这老匹夫哪里把他得罪了?
他愣神间,案几那头的李晟也似不介意普王的用语般,温言道:“刘使君,普王问你呢,还不快快禀过。”
刘德信疑云骤起,但普王是什么来头,他也不敢怠慢,忙回道:“正是末将派人把守。”
略一思忖,又补充道:“此地粮仓本是江南漕粮集聚之处,甚为紧要,圣上逃,圣上西幸之前,一直令我部统辖,东进平叛的粮草所需也自东渭桥所出。末将始终兢兢业业,恪尽职守……”
他还想表功,不料普王蓦地打断他:“可是我方才分明听得,李节度问你要粮,你说一个粟子都不会给他。可有此事?”
他此言一出,面上故作平静、心弦早已绷紧的李晟,也是大骇一跳。普王,这是又要唱的哪一出?
刘德信更是脸色陡变,嗓门顷刻高了起来:“殿下怎可,怎可指鹿为马,末将方才说的明明是,如果李晟不把杀我营将之人交出来,我就,我就……”
“你就怎么?”普王追问。他虽只有二十来岁年纪,本来眉目清俊、自有贵雅风姿,此刻的眼神却透着狠戾之色,令年届花甲的两位神策军老将也不寒而栗。
刘德信意识到局面可能向着一种突然降临的危险发展,但他迅速瞥了一眼李晟,确信自己这死对头也是一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的脸色时,又稍稍镇定了些,向普王诚恳道:“殿下,末将起自西北边鄙之处,于军中一些小节上确实不大过问,此番和李节度闹了误会,请殿下……啊!”
蓦地只听刘德信惨呼一声,腹下已插上一把利刃。
是普王刺出的匕首。
这下惊变骤起,李晟也是呆立当场。
刘德信摊着双臂,圆睁了双眼,愣愣地盯着普王李谊。
李谊报之以一种玩味的狞笑,以及一种冷血的毫不躲避的直视,然后迅速地拔出匕首,扬起手肘,又坚决地往刘德信当胸处刺入第二下。
刘德信今日是来李晟营中讨人的,并非上阵拼杀躲箭,便未穿重甲。普王的匕首乃西域上贡的精钢所制,如此近前而发力地狠刺,直入两处要害,刘德信哪里还有活路。
这位四处征战的大唐禁军老将,直挺挺地仰天倒下去时,仍喘着粗气奋力叫道“来人”。
帐外诸将乍一听动静不对,纷纷涌入之时,刘德信的牙将已见到自己的主帅浑身鲜血躺在地上。他们原以为行凶之人是李晟,目光所及却是那紫袍王爷手执利刃,登时竟因惊惧而难以置信,又因难以置信而不知所措。
整个营帐,即使是紧随普王左右的高振,此刻也是恐惧而怔忡地望着眼前的场景。
只有普王李谊,带着君王审视奴隶般的神色盯住喉中努力嘶吼、身子不停抽搐的刘德信,又抬起眼睛,扫视众人,森然道:“神策军兵马使刘德信,昔有临阵怯战之罪,圣上仁慈,宽宥之。刘德信本应结军悔过,痛改前非,孰料今日变本加厉,纵容麾下劫掠墟集、残害百姓,更有断供粮草、陷同军将士于死地之逆行。此不恭不敬不忠不义之徒,负圣上龙恩,污神策威名,本王替圣上肃清此患,以警效尤。”
说罢特意上前一步,对着刘德信的诸位牙将道:“诸君可有疑义?”
诸将皆面如死灰,好歹胸中还有一口活气,暗道,疑义个鸟啊,你将人都已经杀了。
如今大唐,藩镇也好,禁军也罢,头领皆仿效当年安禄山的做法,在军中广收假子。跟刘德信来寻衅的亲随,几乎都是他的假子,其中有年长者历练丰富,也是素来在千军万马之中亦能讨得性命的,极为随机应变。
只见一名四旬左右的牙将当即伏在地上道:“谨遵殿下之教。吾等今日之行实在浑愚已极,万望殿下与李节度看在刘帅也未大唐征战多年的份上,允吾等先将刘帅的尸身抬回营中,料理后事。明日,明日必率阖营将士前来再拜谢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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