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晟叹口气,道:“本帅不像你们这些读书人,说起君君臣臣的体面话来,一套一套的。本帅只是想着,这一级级的荣衔,一处处的封邑,都是大行皇帝和当今圣上给的,食君俸禄而谋夺社稷,我看那些谋叛的藩镇贼子,真是猪狗不如!”
稍作停顿,又对韦执谊道:“你自东行寻得老夫,一路上可看出老夫有半点另起山头之意?圣上能给我神策军的,都已经给了,老夫便是忘了良心这桩事,便是如奸猾商贾般利益熏心只会算计,也不会合着那些割据藩将兴兵叛唐,更不会拥立新王,这对老夫有什么好处?”
韦执谊到了此刻,从横空冒出的普王的试探以及李晟的反应中,约略相信神策军确是有心勤王之师。他回到自己的帐中,抓住天明前的最后两个时辰歇息了一阵。虽然开拔在即,但韦执谊这一觉睡得特别安心。他甚至还做了一个简短却美妙的梦,梦见自己跟着李晟打到奉天城下,迎出圣驾,天子投来的目光在他身上停留了许久……
另一厢,一路踌躇满志的普王,待到终于在神策军的客帐中安置下来时,反而心事重重起来。他问高振:“方才,李晟听懂本王的话没?”
高振道:“殿下稍安勿躁,无论如何,殿下于漠谷血战后,又只身来引神策军驰援,此举已足以令天下称道,并无任何不妥之处。至于李怀光如何对待殿下,恐怕,得看奉天之围的后话。还请殿下早些歇息。”
普王颔首。他二人皆知,离开奉天时,情势已那般危急不堪,说不定明日神策军拔师之前,便会有惊人的讯息传来。”
果然,翌日辰时,已有斥候来报奉天方向的战况。
只是,这战况大约并不称普王的心思——朱泚叛军几日连攻奉天不下,还折损数千士卒,又因李怀光一路回撤,已收卒逾四万,自泾阳直扑礼泉,叛军不得不放弃攻城,急速东行,以免被李怀光隔断了回撤长安的道路。
普王一觉醒来,得知这么个消息,不由暗骂自己愚蠢。奉天得救,德宗与太子安然无恙,各路勤王军队也陆续聚集到京畿,他这个亲王还能做出什么春秋大梦来。
更令人气闷的是,他当初巴巴地请缨去漠谷救遭遇埋伏的灵盐二师,不就是为了在这各方力量瞩目奉天之际,给自己多多镶饰一些军功。结果倒好,奉天保卫战最惨烈的几日,他竟不在圣驾左右,风头定然都叫太子李诵占尽。如此一来,当初泾师在长安兵变时,他奋力驰往内苑、与太子共同护卫德宗的功绩,怕不是也要给抹去了。
他在帐中踱步,为自己这次过于冒进的选择而后悔不已。出去打探了一番的高振回来,却不急不躁,走到普王近前,轻声道:
“殿下,仆倒以为,既然李怀光已将朱泚的兵力引了过去,殿下更有了说服合川郡王按兵不动的由头。”
“此话怎讲?”
“殿下请想,若奉天城内圣上与宗亲已暂无危虞,神策军去救驾岂非显得姗姗来迟、俨如笑话?合川郡王的当务之急,还不如趁朱泚和李怀光战在一处时,攻袭长安城内的叛军守将董秦,若能一举收复长安,那可是大功一件。”
普王闻及此言,蓦地停住脚步。
不得不承认,这个来自边鄙之镇的小小孔目官,竟然颇谙一些筹谋之道。
他盯着高振道:“李晟纵然确实对圣上浑无贰心,可他与李怀光可没什么好交情。如今天下谁看不出来,神策军与朔方军,旗鼓相当,互相较劲。李晟最怕的,大约就是李怀光抢先收复长安。”
“殿下所言极是。”
“唔,外头动静忒大,听着果然各营在清点辎重。此刻我便再去见那合川郡王。”
高振忙为普王披上大氅。整理衣容之际,他淡淡地说了一句:“另有一事,仆刚刚听说,仆的族兄高重捷,前日战死在奉天城下。”
普王回头,见高振面上毫无哀色。他心中冷笑一声,别说是他们这样的远房亲戚,就算自己和太子这样从小相处的亲近的堂兄弟,若太子在奉天城战死了,他也未必会流几滴眼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