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季节对于昼夜赶路的人是照应的。
郁郁葱葱的林木遮掩,以及夜晚可以露宿的温度,令薛涛、蒙寻和阿眉的东行,不算艰险。
一路上,薛涛保持了惯有的安静,仿佛她只是这对情人身畔,吹过的一阵风,飞过的一只鸟,飘过的一缕夏花芬芳。她与他们并不陌生但也谈不上共过患难的交情,反倒令她的存在,显得不那么局促。
大部分时间,蒙寻与阿眉使用吐蕃语交谈。薛涛虽然听不懂,在有些场景中,大致可以猜测,他们在谈论泾河的水位,小路与官道的距离,奉天城的准确方向,以及马匹是否跑得过于劳累。
他们似乎避免再去回忆和讨论往事,而是心照不宣地进入一种与普通的赶路人没有分别的状态。
唐蕃之间刚刚经历了一个足以令后世史家大书特书、作出各种猜测描写的回合,两大国正处于短暂的静默期,彼此都在全神贯注地筹划着爆发的方式与程度。
蒙寻和阿眉亦类似这般,在恍如隔世的重逢后,需要决定今后的人生走向。很显然,他们之间是有微妙的分歧的。薛涛看出了这一点,关于解救若昭的提议,恰好为他们提供了一个缓冲与思考的机会。
有一天,在泾水边,白昼凶戾的烈日已薄西山,晚霞的光辉映着清而缓的河水,使得这一段泾河,成为比太阳友好得多的光源,在渐渐合拢的暮色中,散发着纯美和宁谧的气息,分外取悦人心。
在晚风里,阿眉坐到薛涛身边。
她望着在河边为马匹洗梳毛发的蒙寻,对薛涛道:“你信不信,倘若蒙寻执意不肯与我去金川,倘若他为你们的韦节帅效力,接着又有一日成为南诏再归大唐的功臣,我也许就和那牢笼中的宋氏,并没区别。”
薛涛道:“我信,也不信。人心偏差半分,他给自己和身边人带来的路途,便会不一样。更何况,你也可以选择自己的路。殿下,涛比你弱小许多,但如今亦不能说,活得有多可怜。”
阿眉瞥了她一眼,沉默半晌,道:“不可怜就好。我愿,可怜人能少一些,故而答允你,去奉天城试试,能否有本事将她带出来。”
薛涛淡淡道:“殿下,在涛看来,皇甫夫人亦不算可怜。她竟然还能辗转地将一鳞半爪的消息带给可靠的朋友,她即使已被自己的丈夫束住了手脚,其实也并没有真的成为行尸走肉。”
阿眉抿了抿嘴角,似在自语:“是呐,不容易。毕竟故人一场,便去奉天城,看看她。”
她想了想,又对薛涛道:“你不做韦皋的宅中妻妾,却为他这般南来北往地跑腿,也颇为有趣。不过,我在你们韦云将军跟前一问三不知,并非因为厌恶你的韦大帅,而是,你们所说的普王谋反之计,我确实不知。”
薛涛点点头:“殿下,我相信你,若你真是知情人,恐怕尚结赞亦不会轻易地纵你流亡。况且,我并不觉得白跑平凉这一趟。你与蒙将军终得见面,至少教我欢喜,老天也有仁善的时候。”
阿眉听她说得恳切,蓦然觉得一颗心好像柔软了三分。
少女简练而低婉的祝福,就像身边淙淙歌唱的流水,表达着天地之灵与人心之灵的善意。
当自己的心停止了抽泣,也尚未听到邻人的哭泣,阿眉感慨,这样的时刻或许比佛国梵音更能抚平伤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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