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甫珩不理她,疾步迈进酒肆,一把拂开那满脸堆笑来迎客的伙计,噔噔噔上了二楼。
前前后后四五间雅室的食客,听得动静不小,皆是探出头来,却见奔上来一个常服官人,腰间胶皮长刀里露出金鱼袋,面上更是一片阴森寒霜神色,长得倒不寒碜,但那副怒阎罗般的模样,比办差的不良帅还吓人。
皇甫珩进了空着的雅间,盯着案上食具看了一番。
酒肆的掌柜已诚惶诚恐地爬上来,躬着腰怯怯问道:“上官有何吩咐?”
“方才出去的两位娘子,与何人相会?”
长安城里此般规模酒肆的掌柜,岂有头脑不济之人。这掌柜心里头已明白了大概,老实交待:“一位娘子先来,另一位娘子并一个婢女后来,并无旁的人。她们落座后,点的食馔,计有羊肉汤饼……”
不知为何,皇甫珩竟是有些失望,他不耐烦听这掌柜唠叨,悻悻然又下楼去。
恰在他铁青着面庞迈出门之际,他想找的人,来了。
韦皋。
这间酒肆位于崇仁坊,本就靠近各藩镇驻京进奏院。
韦皋今日在进奏院训示了一番剑南西川镇的吏员,想起薛涛禀过自己,已与若昭相约在酒肆一聚。
韦皋不是没有闪念过,倒可借薛涛之口,问问宋若昭,皇甫珩回到长安后有何异样。他出镇剑南西川前夜,就与李泌说到李升,觉得此人有几分蹊跷。偏偏此回担任唐使去迎皇甫珩归来的,也是这个李升。一个盐州司马,掺和到唐蕃和议中,缘由几何?况且这李升,私侍大长公主而不被圣主治以重罪,乃普王李谊求情之果。
但韦皋细思来,若昭何等明敏之人,自己吩咐薛涛打问,恐教她不悦。倒不如自己来见她一面,大大方方地问得几句。左右是白昼里,又有薛涛在场,并无避嫌之虑。
他岂会料到,却与皇甫珩撞个正着。
皇甫珩本已斗志怏怏,见到韦大节度出现,登时想到了普王李谊提醒过自己的话。
平心而论,事到如今,他对妻子发现自己图谋的警惕,远大于对妻子不够忠贞的疑心。
普王殿下当真说得不错,若昭岂是甘于被自己锁在府中的寻常官眷。
“韦节度,我还在想,内子素来孝顺知分寸,今日我母亲去大慈恩寺进香礼佛,她怎不同往?原来是在此会友。韦节度,说来你我也是故旧,当年在奉天城,敢称有同袍之谊,你进京面圣,怎地不来我皇甫府上指教指教,倒选了这么个市井食肆,可是有什么不能教知晓的话,要说给内子听?”
韦皋将皇甫珩这番不三不四的话听了,与其说怒意骤起,不如说心生哀叹。
眼前这比他小上十岁的将门之后,曾经多么英气勃勃,怎地如今落得这般格局,冷戾下蕴藏着暴躁,难怪普王李谊当初会相中他,扯上连襟关系,贴了万贯家财去笼络。不仅仅因为他是神策军,只怕更因为,此人原本就无几分大才大贤的心智,易于控在麾下。
韦皋眼角余光,也看到了若昭。
匆匆数眼间,他亦如薛涛一样,揣测到这妇人过得不易。
他真是怜惜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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