韦皋静静地听着。
武元衡急遣李泌家奴赴川,传递圣主“趣使进兵吐蕃”的政策有变时,韦皋的第一反应当然是震惊与失望的。与南诏国相郑回的联系,刚有眉目,大唐竟又要与吐蕃和议了,郑回如何再去说服推动南诏王异牟寻脱离吐蕃、重归大唐?
不过此刻,听天子说了东边藩镇的情形,韦皋亦觉有些道理。
韦皋出镇蜀地后,与从前在陇州营田的感受天差地别。恁大的摊子,除了养兵养民、坚固城池、修桥铺路,还要给长安输供。他每日里,眼睛一睁开,想的就是钱钱钱,眼睛闭上后,想的还是一个钱字。
以镇蜀推及治国。韩滉死了,帝国的财政水平又要倒退三分。淮西顺了又叛,韦皋以自己的军事经验判断,这个靠近京兆、处于河洛核心地带的军镇,难打的原因,固然与战力彪悍有关,更重要的是,如今河朔、河东、河中、朔方故地等地盘,都已形成了新的武将统治秩序,这些老人,未必像当年围剿李怀光时那般,肯出力围剿淮西。
除非朝廷在调兵中,给出巨大的赏赐。
拆西墙补东墙,与西边吐蕃人的决战,自是不得不拖后了。
当然,以韦皋这般心细如绵针的宦海宿将,也另有体察到,天子早晚要假张延赏的手打压李晟,以免凤翔镇坐大、成为第二个朔方军,唐蕃和盟,正是个恰当的机会。
韦皋自认不是卢杞那样的媚臣,却也不是陆贽那样的直谏之臣。李泌虽被困在黄河对岸阻击淮西叛将,韦皋亦懂得如何利用今日这或许转瞬即逝的机会,在不触怒天子的前提下,为大唐的西北防线,留一个余地,也是为自己的西南防线,留一路同袍。
韦皋于是卸了万般小心的臣子之色,坦然地向座上帝君奏道:“陛下计议有理,况且西平郡王李晟年事渐高,泾陇边关又比不得东南与剑南,恁般风霜严酷之地,郡王着实不易。吐蕃既然请和,陛下不如将李郡王诏回长安。西平郡王这样的神策军旧将功成身退,亦好教天子亲军的少壮将帅,懂得何为正道。”
德宗面不动容,心下着实被熨帖得舒坦。阶下此臣,总是能将话说到自己的心里。
“城武,不瞒你说,你岳父,张相公,此前已提过此议。但朕想到,他与西平郡王本就不睦,故而还有些犹豫。今日听你开言,朕到底放心些。”
韦皋暗自感慨,帝王之术,莫不如此啊。
“只是,西平郡王回翔入朝,谁去出镇凤翔呢?”
韦皋道:“无非要么朝廷任命,要么,让郡王举荐。臣以为,西北尚有韩游環、杜希全等藩镇节帅布兵,陛下不如令李郡王自荐代之者,以免韩杜两位节帅,疑虑圣主别有他意。”
德宗细思须臾,赞道:“城武真是聪明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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