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昭自认了解丈夫。
他是个胸有闷雷的人,天气稍有变化,风雨咆哮便无法控制。在他看似超越年龄的刚勇而惜言的外表下,聚集的非议一旦涌入他敏感倨傲的心中,他或要不顾一切地又奔往那披着拯救伪装的邪恶首领去,仿佛只有那种强大而迷人的力量,才能带他挣脱枷锁、跃上云端。
皇甫珩被俘后,胡人神策军由何文哲和默沙龙带回了长安。这支亲军,在李泌的建议下,暂驻奉天行营,宦官王希迁固然仍是名义上的兵马使,将卒们实际却由浑瑊兼领。这本是教若昭欣然的安排。且不说后来突发之事出现时,何文哲成了若昭唯一想到可以隐藏她秘密的人,便是从远离普王李谊的染指来讲,也令人放心些。
此刻,在夫妻重逢的前夕,若昭又辗转反侧起来。她最希望得到的结果,一则是妹妹的冤屈得伸,二则是她仍决定相伴的男子,能带着她、婆母与讱儿离开长安,哪怕去潞州军府做个什将,也强过在乱世中处于漩涡的中心。
第一个结果,本就伴着迷雾重重,不知可还有希望达成,而第二个愿望,若昭总还想去相信当初奉天城里听到的承诺。
若昭审视着遇到这个男子后、自己四年来密集积累的人生苦乐,她亦在想象着同一个时空中,另外两位她曾经相处过的女伴,阿眉与薛涛,她们目下与将来的人生路。
晨曦穿越窗棂进入屋内,使得晦暗沉沉的周遭一点点亮起来时,若昭盯着墙上斑驳的光影,平静地承认,有的女子越来越自由,有的女子越来越陷入沼泽,机遇与本性都有原因。
阿眉像原上烈火,薛涛像林间轻雾,而她宋若昭,像一条溪流。安时处顺本是她无法摆脱的言行原则,这种原则指导着她,懵懂而迅速地进入婚姻后,也如水一般,去随着沟壑边缘或者容器轮廓的变化,改变自己的路径与形象,甚至做些违心的努力。
这条溪流因着天然出身的缺陷,与机遇的囿困,永远无法再成为宽广的大河,去拥有那摧枯拉朽或者起码能主导方向的能力。
桃叶敲开门,捧着五根钗钿的礼冠和青色的翟衣进来。
“讱儿起来了吗?”
“大郎还在睡呢,老夫人说,春困秋乏,这个时令,大郎若能多睡一会儿,就尽他睡,不必抱去城门迎接阿郎。左右今日就要教他阿爷见到的。”
桃叶是个有趣的婢子,在府中,学谁的话,那口音和语调就像谁。她今年已经快十六岁了,平素蛮机灵,却又好像将机灵劲主要用于跑腿干活和学人说话似的,旁的脑筋懒得动,这样的奴仆总是教主家欢喜的,连王氏也主动来与若昭说,须为桃叶仔细寻个入得了眼的郎君。
桃叶帮女主人仔细地梳头穿衣。
她打心底高兴,自己眼中长安城最和善最美丽的夫人,又经受了痛失手足姊妹打击的可怜夫人,今日就能和阿郎团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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