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老牌官家金闺的资历,本来是她审时度势、操纵人情的自信,目下则成了她的困扰。她越想越慌,自己父亲宦场遭难、全家流放边关的往事,和宋明宪遇害的眼前事,引发了珩母对儿子皇甫珩身在虏营的极度牵挂,以及对于儿子就算安归中原、也有可能陷入更为复杂的漩涡的担忧。
这种被残酷现实逼着进入自省的精神状态,若遇到的主人,还具有灵府清明的一丝根基,实则是对她有益的。
到了岁末,唐军接连打了几次反败为胜的战役后,朝中传来吐蕃要释放大唐俘将以约和盟、李泌却反对的消息时,连若昭都有些吃惊,珩母却并未气急败坏。
除夕之夜,在皇甫家人丁冷清的晚食席间,珩母抱着已过周岁的孙儿,亲自喂哺逗乐,仿佛用力营造和乐静好的气氛,便能让这个宅子蓄积了近一年的阴霾,多少散去些。
王氏的表现,教若昭头一次,以看待父亲的心情,来看待婆母。
既已来人间走一遭,家事、国事、天下事,如何避得了。若昭心酸,黯然地低下双目。
再抬起来时,她淡淡地向珩母道:“阿家,儿想去请教李公,劝阻圣主议和,可有何吾等不知的缘由。”
珩母正舀起一勺驼蹄羹往孙儿口里送,闻听此言,手腕微微一抖。
“李公自有他的道理,可是,若昭,你去求求李公罢,看在彦明曾祖的情份上,莫激怒了蕃子。”
若昭点头:“儿知道了。儿也想,彦明快些回长安。”
……
韩滉死了。
开年后还算平静的京城朝堂上,仿如响起一声惊雷。
这位在帝国的膏腴之地做了五年节度使、有靖戍江南和输米关中之功的勋臣,四个月前才以晚节完好的姿态,被圣主召回长安,待以宰相之位,且还兼任度支、诸道盐铁使等职。
德宗皇帝心甘情愿地请韩公做帝国的银钱大官家,毕竟三年前京畿饥荒、眼看又要闹兵变时,韩滉从润州运来的百万斛米,救过他李家的江山。
李泌当然更拥护天子的这份委派。韩滉与李晟尚算和睦,韩滉掌度支,抗蕃的军饷至少有保障,强过财政权交到张延赏手里。
然而突然地,六十五岁的韩滉,就病逝在家中。
德宗皇帝为此辍朝三日。上一次朝廷用此三日之仪,还是汾阳王郭子仪去世的时候。
李泌前往昌化里的韩府吊唁,回到家中,看到若昭正和李夫人说着家常。
李泌坐下,直奔主题:“原本我反对与吐蕃和议,乃是想继续说服圣主,北边由武元衡出面、联合回纥,南边靠城武归化南诏,大唐与这两国南北夹击,共击吐蕃。而彦明,我也在设法救他回长安。但韩公突然驾鹤西去,我不由想到,自己的时日也不多了……”
他沉吟片刻,又向若昭道:“韩公一走,圣主怕是要让张延赏坐上宰相的实位,与吐蕃议和定盟之事,我也不会再反对。彦明回京,至迟不过春末,你回去也让他母亲,宽宽心。”
若昭还不及欣慰,却发现李泌欲言又止的意味,忙探寻地问道:“李公可还有旁的话?”
李泌叹口气,缓缓道:“无他,只愿彦明回京后,能远离心术不正之人。”
若昭闻言,心中踌躇,一时便想将秘密吐了出来。
但她很快忍住了。
她希望等更有眉目的时候,再与李泌商量。
不知情,也是一种保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