韦皋并未能继续沉浸在他的思索中,因为德宗很快就醒悟过来,既然段秀实没能成功袭杀朱泚,那么这个已经僭位的贼臣,很快就会集结兵力,再次扑向奉天。德宗于是面色凝重地向韦皋道:“城武,你与朕说说城防之事。”
韦皋自昨日入城,已身不卸甲地将整个奉天内外二城察看一遍,亦与令狐建和郭曙商量了布防细节,于是对答如流,尤其将守城战术与攻城战术的细节、城中粮草约略能供给的时日,奏与德宗。
德宗登基后,志在打击各地藩镇,眼下掰着指头数数,倒也估摸得出周遭还有哪些勤王之师可以指望。他还在沉吟之际,立在韦皋身旁的右仆射崔宁上前奏道:“陛下,依臣愚见,正在魏博与田悦相持的朔方军李怀光,可为陛下诛贼分忧。”
崔宁说的朔方节度使李怀光,本是靺鞨族人,当年随着郭子仪平定安史之乱有功,渐渐成为朔方军的领袖人物。但朔方军以平叛起家,声势坐大后,虽然郭子仪始终将与唐廷的关系拿捏有度,代宗和德宗却提防他的继任者功高震主,因此几年来以移镇、换帅、分兵等方式循序渐进地削弱朔方军的实力。建中元年,李怀光成为朔方节度使时,治下虽仍有五万精兵,却主要执行防秋之责。直至建中二年,东边各镇叛乱加剧,德宗才不得已下诏李怀光率一万五千军兵前往魏博讨伐田悦。
德宗听崔宁提到李怀光,脸上露出了颇为复杂的表情。陆贽久为天子近臣,自然知晓原委,又不敢向崔宁递眼色,心下正担忧间,只听崔宁又奏道:“陛下,贼泚在长安本有亲信,如今又得了泾师五千士卒,若其弟朱滔从幽州增兵而来,奉天怕是危矣。”
德宗冷笑一声道:“朔方军,人称虎狼之师,在田悦那里讨到便宜了吗?如何就能击败朱泚?”
崔宁也是中了邪,竟似铁了心要逆龙鳞般,侃侃道:“陛下岁初诏李帅东征平叛时,门下侍郎卢杞曾进言,朔方军不得途经京畿,李节度亦不得进京奏对。陛下素来英明,但在此事上为卢侍郎所误,怕是寒了李节度的心,与田悦对垒只怕也没了锐气。李节度出身渤海靺鞨族,胡人嘛,脾气大,但心眼直,陛下若诏令李怀光奉天、许以荣衔,他必定……“
“住口!”德宗断喝一声,把一旁的陆贽和韦皋吓得身子一颤,霍仙鸣更是直接趴在了地上。
“崔仆射,你也是朕的老臣了,你听听你说这些有的没的,哪一句像是一个老臣的本份?卢门郎,朕的宰相,轮得到你来教训?就算卢门郎当初给朕出了招昏棋,他李怀光就能因为生朕的闷气、而在平叛魏博镇的军国大事上出工不出力?如果李怀光是这样的人,朕如何还能诏他来守奉天?你简直,简直……”
德宗气极,从那好不容易被霍仙鸣铺陈得比较像龙椅的木床上站起身,指着目瞪口呆的崔宁,又倏地收手甩袖,转身进了里屋。
霍仙鸣赶忙紧随而去,片刻又钻了出来,对三位臣子道:“诸公请回吧。”他停了停,面有难色,但还是向韦皋道:“这个,这个,老奴罪大,但圣人命老奴传口谕于韦将军,若韦将军保得奉天不失,天下的大镇,任将军选。”
韦皋一面谢恩,一面不由尴尬,天子对崔宁暴怒而对他韦皋青眼有加,这让崔仆射这老将军的脸往哪儿搁。好在崔宁倒坦然,朝韦皋和陆贽拱拱手道:“老夫一片忠心,无奈自古忠言逆耳。”
崔宁位高望众,陆贽和韦皋自然谦让,请其先行。陆贽在韦皋身后,悄悄地拽了拽他的袍袖。待崔宁的身影消失在门外后,陆贽向霍仙鸣道:“中贵人,国难当前,崔仆射万不可再有闪失。”
霍仙鸣眨眨眼睛,恭谨道:“陆学士所言极是,老奴省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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